前方已然是南北贯穿的通道,分手在即。葱葱的树荫下,章璋与红绫自在轻语话别。文青珑倚树而坐,手中拇指正在摩挲这那块光晕温润的无瑕白璧,眉目悠长,不知心里此刻想的是谁?微道、高瞻秋与庞淮在一旁互相取闹,偶尔谈论一下所遇的怪事。
“玉书尚风山庄”的人马永远自成一格,纵休息,也有守御之势,两人一组。月折夕却负手看住远处的高山,茫茫云海起伏处。他的神思、长发、衣衫皆似融入了那一风一云的卷荡之中,大有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坐忘天上云卷云舒之态。他的背影清俊巍峨,让人有安定之感,仙逸之姿,宛如一泓绿水潺湲流入人心田。
素烬躺在担架上合眼假寐,脸上神色舒展。遗堪为免惹人起疑,一并与紫泥观的师姐妹们坐在一起饮水、说话。此刻,危岩师太缓缓走了过来,用眼神示意于遗堪,口中却低声道:“紫琪,你且过来,师伯为你看看伤势。”
遗堪会意,纤柔起身跟她另坐了一树下。危岩师太伸指轻搭她的手腕,却觉脉象急促,再欲深探她的内力,遗堪已是从容收回了手臂,略微颦眉,说道:“师伯,师侄今日神思混乱,不宜把脉诊断。”
危岩师太微微挑眉,眼中掠过一丝疑色,轻声问道:“为何会神思混乱?”
遗堪默然不语,久久才万分羞涩般把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投向月折夕长身玉立的背影,立刻又垂下眼眸,紧紧看住自己浅紫色的鞋尖。
危岩自然会意,平庸的脸上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虽是淡泊名利的女冠子,但毕竟不同于尼姑一途。若是两情相悦的缘分,师伯不会多加阻扰,你师父也不会不盼你喜结良缘,白首相携一生。”
遗堪心中暗笑,这些自称淡泊名利的女冠子,竟明言暗示地让弟子去武林中联姻强助,以固自身势力,还装作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野心。于是顺着她的意思点头,估摸着她的语气,猜度了一下紫琪的性情,小声说道:“师侄明白!只是怕自己命厄福薄,有缘无分,难以终好。”
危岩师太眼角的皱纹一漾,拍拍她的手背,目光微移,说道:“一切缘机尽在此处。”
遗堪微微一怔之下,顺了她的目光落在担架上的素烬身上,心中恰是一跳。稍微转念一想,已是明白了她所指何事,唇角微微一笑,似松了一口气。她如今最担心的,倒不是如何让自己与那月少庄主两情相悦,白首偕老,而是如何求得月折夕再为素烬调理伤势,让他得以早日恢复内力。她用药物缓阻素烬的内力,一来是心里怨怼他对自己的忽视;二来,更是怕他似往日一般使强,伤害了自己。原来女冠子打的也是这番主意,只她们所求的目的不一样罢了!一时计较之下,她心中豁然开朗,有了这一番暗示,这以后的计划就更便于她行事了。
届时,各人收拾了水囊,准备起程。
遗堪由不得越众而出,行至月折夕身侧。
月折夕方从远山收回目光,转身便见她婷然立在自己的旁左,目光盈盈地望住自己左手旁的一株秋实殷红的海棠。
“紫琪姑娘,可是有话要问在下?”月折夕目光似了然地拂过她的眼眸,瞬即移开,语意如雾。他的发缕从高髻上飞下,轻拂在神态温润的脸颊边,愈显得婉兮清扬,不可逼视。
遗堪一抹粉红轻染脸颊,略显腼腆,声音入耳轻柔婉转:“紫琪……是想请教一下少庄主,救我的那位大哥他此刻伤势如何?为何一直气短言懒,神情委顿?如今分道在即,我们紫泥观乃清修之地,若收留一个男子,多有不便之处。届时,也只能在山下寻一处地方安置……”她适时咬了咬唇,似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下去,双眉微颦,多有担忧之色。她这担忧倒是真的。
月折夕目光一直淡淡,此刻凝了墨玉般温润的眸子,沉吟了一下,问道:“若在下代紫泥观为这位兄弟延医诊治,可好?”
唇畔欣然一笑,遗堪回眸看住他,默然稍停了半晌,才似回神般抱拳,说道:“那紫琪代紫泥观谢过少庄主的援手!”
“不必客气!”月折夕低语,唇角的笑容明亮如焰。
在素烬此刻的眼中看来,艳丽的海棠树之下,那一双蓝衣紫衫、轻言浅笑的人,又何曾不是一卷极为完美的画卷?他含眸浅笑,只盼月折夕在喜欢此刻紫琪这一张婉丽清新的容貌之余,更能消受那躯壳之下的那一份“美人恩”。
“紫琪……”危岩师太匆匆一声叫唤,打断了两个看似在依依相惜的年轻人的叙别。遗堪把月折夕的话转告了危岩师太,危岩师太谢过之后,遗堪又一步三回头地看了月折夕飘逸的身影,才没入了众师姐妹之中,只剩紫衣一点。
素烬冷眼瞧住月折夕的目光,仍然是在凝望紫泥观数众远去的身影,一直到那些姹紫嫣红的轻纱绉裙逐渐消失在了满眼瑟瑟秋景之中,他才蓦然回过神来。素烬收起了目光,只听他在身旁嘱咐了一句:“将这位兄弟好生抬上,我们即刻回庄。”
“玉书尚风山庄”的人手脚极是轻盈,一路走来,已不似青松观那些小道士的摇晃动荡。想遗堪筹谋了给他安排这样的去处,实在是煞费思量。这老庄主早已少理会江湖世事,而这少庄主也如同行云野鹤般的人物,且一向为人不俗,“玉书尚风山庄”的治伤灵药举世闻名,实在是一个疗伤静养,暂避锋芒的好所在。按下思绪半晌,且趁这一路的清风冷水,果香馥郁,素烬阖目假寐,唇角却是缓缓露出了一抹孤绝清傲的浅笑来。
到了前方小镇,月折夕买了马匹与车辆。将素烬安置进车厢,一行人便骑马前后簇拥而行,为了顾及他的伤势也走得并不快。在官道上三回九转,红霞满天,落日时分,才回到山庄门前。
马车停顿之际,素烬听得有马匹轻嘶,长蹄刨土之声,明显是有人倏然勒住了手中的缰绳。碧色窗纱,隐约给一人翻身下马时绽飞的衣袍带起了一阵的纷扬,脚步轻而急促地响起,听见月折夕蓦地悠扬清朗的声音唤道:“紫琪姑娘……?”语气中无不充满了惊讶和乍然的欣喜,毫不掩饰地窜进素烬的耳膜。
“少庄主……”隔了半晌,紫琪的声音才柔缓响起,听这一句婉约的低唤,便可想象窗外那女子此刻是何等的面染桃花,眸光如水。素烬只听得自己心中一揪,蹙眉了半晌,才自己解慰了自己,唇角轻笑了起来。慕素烬,你在紧张什么呢?问自己这一句话的同时,又有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淡定,和一抹自己不愿意去承认的心思。“这位大哥是为了救我才受的重伤,虽有少庄主大义待为照顾。但紫琪,心下实在是难以安稳,定当亲自来看照,协助一二才是。”
“那你师伯……?”月折夕望住她的眼中略显出担忧之色。
“少庄主请放心,紫琪已禀明了师伯,师伯也应允代我转告师父这才赶过来的。”遗堪双手交握身前,神色柔婉,一副慎言谨行、端庄矜持的淑女模样。“只是,紫琪冒昧前来叨扰庄主,不知会否打扰了老庄主的清修?”
素烬在车厢中揣测遥想她那乔装作致的模样,也不由心领神会的含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