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望见“忘月峰”上升起一团浓烟,乌色的烟团之下,是猩红闪烁的火光,究竟是怎样的火光,才能有这样的威势,竟在数十里的地方还能清晰地看见它的颜色以及形状。
南方天际也升起了一声炮响,那是中原武林的烟花信号——他们就在附近了。
“青峰二哥……”盯住那高耸的山峰眼瞳倏然收缩深邃如冰潭,素烬如同被那一团硕大乌漆的烟火振荡了浑身大震,脑中“嗡”地一声瞬间空白,双掌不自觉地抓紧指尖掐入了骨髓,久久才感觉到一股锯子般穿过皮肉剜心剔骨的痛疼麻痹由头至脚无所不至。二哥以这样的方式警醒他们危险,警醒前方来接应的人,又以这样的方式阻延“邀月宫”的追逐,岂能全身而退?只怕这些烟火里,便有了他的尸骨血肉!
“小姐……”另一辆马车上飞快奔下新娘来,跑近遗堪牵住她的袖子,撩起红头纱惊惶地问,“宫主要追来了?”
遗堪回首望了这一个二十多人的送亲队伍一眼,心中盘算,若要对阵起来,又怎在强兵悍将的“邀月宫”手下获胜?她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握住翠翎的肩头,“翠翎,你想清楚,是跟我去照花山?还是留在此地一搏,得到你渴望已久的自由?若去照花山,你可得到权势与财富,也可能落得下场凄惨;若你选择留下这里,就紧紧地跟住素烬,一步也不要远离,他必定会保护你到最后。”
她眸光冷静,冷静得叫翠翎敬服又害怕那里面的算计,她一心想要离开“邀月宫”获得自由,又怎会再入照花山这个泥潭?若选择留在此地,却不知生死胜算?“小姐,你答应过我,让我自由!”翠翎浓黑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看住她,双手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说:“我此刻谁也顾不上,不管要去照花山的小姐你,还是等待救援的这些人,我只想自己一个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遗堪已了然,转身时眼中微不可查地露出一抹阴郁,去从一名傀儡手中牵过一匹壮实的骏马,将缰绳交到她的手里,娇美的笑起,柔声说:“你确实不必为了我,或者这些人而留下,走吧!没有人会阻拦你,赶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我愿你能顺利在这片大雪原里逃出生天,找到自己的幸福。”
翠翎接马缰在手,将她的话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决定不能顾及其他。将发上攒金搓玉的凤冠交到遗堪手里,再将一身艳红璀璨的锦绣嫁衣脱下,又转身从马车里取出裘袍披上。回过头来,望住纤弱秀致的遗堪,轻声问,“小姐,你是真心去照花山么?不然,可以让千芷代你去,反正上次完成任务之后晚归的人是她;威胁我暗杀你的人也是她;冤枉你伤害她的人也是她。”
遗堪纤柔地朝她挥了挥手,看着她决意独自离去的眼眸坦然地微笑,“翠翎,你去吧!我自有打算。”
“好!”翠翎转了转眼瞳,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朝人烟稀少的北方驰去,头也不回走得干脆利落。
看住翠翎的背影渐小,遗堪心里意外的平静,她此一去的马蹄印不是可以为她引开“邀月宫”的注意么,妄想着独自走出冰原?傻瓜,以为我真会让你选择的机会?这么天真的信任别人岂能不是死路一条,只要照花山的队伍加入了这里的战团,我便可以借机脱身了。她心中暗笑,而然快步走近新娘坐的马车,一拂袖撩起了车帘,里面还端正地坐着另一个“翠翎”。她两眼瞪直地看向遗堪的眼睛,又是一个人偶。遗堪朝她嫣然一笑,将手上的喜服与凤冠放进车厢,柔声吩咐:“翠翎,你将马车朝西南方向赶去。如果遇上迎亲的队伍,你就跟他们说新娘被劫,让他们速来救人。走吧!”她将“翠翎”招到马车前座,将马鞭交到人偶手中,另一只手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拍。
“翠翎”木然地点头,“啪”地一声扬鞭,赶马车直朝西南而去。
“他们会来吗?”素烬站在她的身后衣发翩飞,唇角似笑非笑地问。
“即便会来,也不会快马加鞭……”遗堪眯了眯眼眸,刻意回避了他似安然微笑的眼睛,违心地低声说:“必定会在一路赶来时,好好想想究竟是不是‘邀月宫’给安排下来的苦肉计。”她估计照花山此刻必定会在此扩大杀伐,以“邀月宫”的联盟出现加深中原与“邀月宫”的仇恨,指不定更会借机重创“邀月宫”。
“你为何不上马车一起离开?”素烬俊眸雪亮而饶有深意地掠过她瞬间变得复杂的脸色,喃喃自语,“照花山的队伍就在前面吧?”他睫毛微仰的眼睛映着灰蒙的天色竟是出奇的清澄透明。
遗堪沉默不语,只望他盈盈一笑,似乎思虑了良久,才说:“也许,选择跟你,我真能再见家乡的那一棵老李树。”她还有继续利用他的打算,怎会就此离开,错失这个掌控人心的机缘?只要照花山的人马一到,不信他不成她真正的“傀儡”。一味畏缩逃跑的人,怎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一切的计算安排停当后,她淡定地抿笑,接下来就等着一场好戏上演,看她这个在心中勾画好脸谱的头名戏子如何踏台板亮嗓子。
这里一带快到冰原交界,百里平川一望无际带了这么一大群人偶躲无可躲,不可能从“邀月宫”的眼皮底下逃走,拼命逃奔也只徒劳。两人的心思此刻难得一致,遗堪不想浪费力气,素烬觉得还不如留在原地以逸待劳,拖延时机等待埋伏左近救援的人到来。
素烬凝目这个说愿意留下来与他直面敌人,并肩作战守护无辜的女子,心中微微一悸动,随即消失。冰屑雪风中,他双眉全染了斑白,瞬间幽邃的眼里,笑似昙花瓣上的一点晶莹晨露,映照出来天地间最常衡的平静。
立足的雪地,徐徐震动了起来,数不胜举的马匹在用铁蹄敲打这一片既宁静又美丽的土地。
高马弯刀蜂拥而至,如此刻天地间的雪花般扑面迎来。出动的尽是“邀月宫”久经训练的死士,他们全身雪衣包裹浑然一体冲入人群。挥动刀刃的每一招就是为了杀人,利刃迅速染血。
车队中的马匹被浑然一片的杀气惊刹,纷纷挣脱了人偶手中的掌控,四下奔逃,惊惶中作鸟兽之散。
遗堪挥手袖底暗藏的软剑“铮”然出刃,割断了奔腾的骏马与车辆之间的牵绊,任由马匹逃去,粲然一笑,自白雪地上跃起,一身黑貂裘袍站在厮杀群中的制高点——马车之顶,袖中的毒刺“嗖嗖嗖嗖嗖嗖”连续划破长空,寒光如芒一闪而过,首当其冲一行雪衣死士的喉头,“噗噗”几声溅血,便已先声夺人地取了六条性命。只她一人懂人偶操控之术,地上那些还没清醒过来的武林前辈们一致在她的号令之下奋勇对敌,庆幸的是“邀月宫”一直野心勃勃,并未废去众人身上的武艺,个个大多曾是武林中负有盛名的高手,在此一旦施展开来,实力并未悬殊太多,只在人数和应变上吃了大亏。
“霍”然一声从后肩砍来一刀,白光映目,素烬倒退一步踢飞另一人手中的弯刀救下马旁一红衣男子,足尖在弯刀柄上一撩,刀子便替他挡住先一人的攻击。“叮当”一声两刀相撞,那人攻击受阻,一手扯住马匹回手抽刀再次朝素烬脖颈挥出。素烬反而纵身迎去贴了刀锋而过瞬间如电,一脚踏上马背回手在他的“肩井穴”一按,弯刀脱手,出掌在他后颈一斩,登时叫雪衣人昏死仰跌落马。素烬顺手接过弯刀使出“太上无极式”,忙不迭挥手一刀朝正要割下长眉道人脑袋的雪衣人飞去,寒锋映了雪光划过眼前“嗡”然风声,正中要害即时气绝,解了危境。虽有他守护全局,每有一人遇险,便以内力凝雪成冰或夺刀击敌相救,可“邀月宫”死士尽出,宛如蚂蚁围攻大象般的战术,誓要将他们一行人斩杀于冰原之上,不留活口。
南方的烟花信号眼看一个比一个相近,就是始终无法到达眼前。
素烬使尽浑身解数,早已一身雪衣大汗淋漓。
遗堪亦屡屡遇险,飞刀贴脸颊擦肩掠过,卷起几缕发绺无声无息散落雪地。一直等待照花山人马,始终没到达,更不如她所料,要在这一场争战中夺取渔人之利。难道猜错了主上的心思?这一惊非同小可,回想起在马车上对素烬说的话,难道要一语成谶。她要被主上舍弃雪原上,成为一缕不甘的亡魂?垂目去看,马车前损毁的缰绳提醒她,甚至戳痛眼睛,恨自己将这一步棋下得如此险要,不曾留下匹马作为自己退守的后路。正寻思,如何在这生死杀场全身而退,南方的天空蓦地轰然响起一颗红色烟火,在漫天飞絮的白雪中绽出璀璨光焰,顷刻之间照亮大地,照亮了惶急的眼眸,照亮了委婉的眉头,“来了……”她不禁脱口而出,生存的喜悦在眉梢唇角哆嗦。
大批的人马震天动地的回荡,似乎响彻了整个冰原荒野,似乎贯穿了她的耳膜,似乎敲碎了她的心脏。
白雪飞舞间,极目远眺——中原各派衣屦鲜明,刀剑闪耀白光如霜,人马如潮,浩浩荡荡势如长虹。
马车旁突有一人跃起,奔雷霹雳般朝车顶上裘衣如墨的遗堪背后狠力劈出一掌,蓄势待发的一掌——势不可挡。
强劲的掌风,反而没有什么声音,静悄悄的宛如鬼魅般尖细的内力悄然袭来,遗堪一时没察觉,素烬无时不刻在关注众人的安危。此刻也只他,一展衣袂腾身而起,出手也是一掌迎了上去,恰恰将遗堪守在身后。他清眉俊目,微笑如花,拼命之际依然令人感觉从容,似便要被他的闲雅感染了去。那人神色骤变,挥手又是一掌默然无声劈落他胸膛,素烬顷刻之间念转如电,目光环视周匝一圈,运起真气守住心脉,轰然推出双掌抵挡。
人群中鹰飞鸪起另一道人影,他瞄准时机,十数掌带起一阵呼啸,夹杂满天飘落的雪花,卷成一个大漩涡,连环朝素烬和遗堪的肩、背拍出去,掌风的余力笼罩了方圆五尺,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这一下惊心动魄的变故看似过了很久,实则发生在眨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