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游弋碧云间，秋来时候山巅已有了刻骨的寒意。
素烬翻身坐起来，将半醉半醒的遗堪拢进怀里，如此守护于她已不是第一次，上一次是在山洞里，洞外整夜的下着大雨，他也是如此的将她抱住温暖着她。只是心境已大有不同，那时候，他克制着自己，不作任何的多想，旨在救她；而这一次，心中已是无法克制的爱她，如此搂着自己心爱之人，怎么还不作任何的想法？
他心底一软，轻轻俯首去偷吻她的唇，一股酒气在彼此的舌齿间流转缠绵。她如惊动的小狐狸般的眯开眼睛，神色恍惚地看着他，粉红的容色显得娇媚而无辜，却并不阻止他的吻。素烬的手爱惜地滑过她的脸颊，抚住那微烫的雪肤，轻声微笑：“你先睡一会儿，待日出东方我再唤你？”
她轻轻摇头，望着他傻傻的笑，微微启齿一仰首吻住他的唇，双手抚上他的肩颈，轻柔的拂动。秋水般的清眸里全然是对眷恋之人深深的爱意，她朦胧的眼神里有一丝勾人的清愁，宛如天心月到水面风来之际，水痕初收，那皓魄中天，千顷一碧的明艳。她并非刻意，而是这半生命运颠簸，以色事人的深刻烙印，眼角眉梢，一颦一笑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魅惑之意，风情万种，而此刻的风情是秋来红蓼花疏白萍如霜的温婉风姿。
素烬让她轻倚自己的肩膀，任由着她似顽皮的孩子般用尖尖的牙齿轻咬他的唇瓣，轻声嬉笑着，又将温软的气息缓缓吹入他的耳中微微的痛痒刺激着人的心扉。她如缠人而顽劣的白狐向他使尽各种引诱的手段，而他始终如入定的和尚般微微浅笑，垂目瞧住她的百般胡闹且纵容着。
遗堪颇觉无趣的停顿了动作，懊恼的抬眸去瞧他，微微不忿。
素烬不觉失笑，垂首抵住她的额头，对视着她的眼睛，彼此的呼吸对峙般掠过对方的肌肤。她不服气，但是她的心却在他那熟悉的气息中渐渐显得怦然不宁，小鹿乱撞，不得已微微移开了眼眸，他脸颊轻轻一偏，吻向她的唇角，遗堪颤栗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唇近在咫尺，几乎可以听到他一呼一吸绵绵的轻响，可是那吻却迟迟没有落下，她的两颊却如海棠经雨胭脂透般的红晕，睫毛犹如蝶翼一颤一颤地晃动着如同心中的波澜万顷，静静地等待了良久之后，她忍不住睁开眼眸，看见他望住她浅浅微笑，唇角的那一点笑意也如孩子一般的俏皮，就是这样看着她没有吻下去。
遗堪的眉头微微颦起，在她真正要恼怒之前，素烬抚在她背心上的手一拢，将她猝不及防地凑了近来，四唇交合，深深地吻在了一处。她惊慌迷醉之间，伸手去捶他的肩膀，力道却是越来越小，最后只能无力地扶住他的肩背，倚靠在他的臂弯里，任他予求予取，不能做丝毫的抗拒。
素烬听见她的呼吸凌乱起来，才松开了唇，她脸色微白气喘吁吁伏在他的胸前喘息，他心下微觉怜惜地轻抚她的背，却感觉到她浑身微微的颤栗。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他心底的欲望似被远古的神兽唤起了一般，在身体里不自禁地蠢蠢欲动，他的手臂一带，她便柔若无骨地躺倒在臂弯之上，略微惊惶地望向他。他原本只是想要与她玩闹一下，从不曾转过的心思，但此刻看住她微醉浅笑的脸庞，心里竟似有一只禁锢不住的猛兽要脱笼而出。
他低哽一声，喉结不经意地上下划动了一下，沉溺地想起了昨夜里那些旖旎而缠绵的呼吸声。他的手臂缓缓将她抱起，有一个记忆是那么的熟悉，她身上的幽香气息，她柔软披散的长发蜿蜒滑过手指的感觉，都如雷电般触动了他，忽然低笑道：“我做过了一个梦。”
面对他瞬息之间掠过的疑惑，遗堪蓦然警觉，她的吻若无其事地落在他的脸上，轻声低喃：“烬，你做了什么梦？”
这一声娇柔的呼唤，让他定定地看住她，她的眼眸澄清不似有丝毫的隐瞒，他只微微一笑，低语道：“堪儿，我……昨夜梦见你了。”他浅笑的脸上难得的泛起一丝红晕，遗堪好奇的睨住他，用醉意的语气问道：“烬郎，你梦见我什么了，为什么你会脸红？”她倚住他，低低地轻笑。
“没有什么，只是梦见一些让自己也很吃惊的事情！”他低低叹息了一声，下颌轻抵住她的发心。
“那我愈加的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你很吃惊？”她微微睁大惺忪的醉眼，扯住他的衣袖追问。
素烬刹那文静的脸上有了虚涵的意味，他伸手轻抚她柔顺的鬓发，吻一吻她光洁的额头，轻声道：“不许好奇！”这一句话竟有了劝诫和警告，却又带了无尽的顽皮与可爱。
闻言，遗堪忍不住嗤声地笑开来，伸手去羞刮他的下颌，笑嘻嘻道：“烬郎一定是梦见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听着她如此取笑的语气，他脸上又是蓦然一红，伸手抓住她不听话的手指吻了一吻，却是笑着正经道：“你若再如此顽皮，看我要点你的昏睡穴了。”
“你也要挟我！”遗堪半带胡闹的耍赖过去，瞧他不再往昨夜的事情去猜疑，胸间悬起的心才缓缓跌落下来，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不动声色，偏过了头去眼色隐晦，只佯装生气不再理会他。
素烬双手扶正她的脸，用鼻尖轻点她的鼻尖，温柔如昙花般笑起，轻声如月光清浅：“不许生我的气！”
“凭什么？”她笑睨住他，倔强的问。
他沉吟了半晌，说道：“不管为了什么，我总是为了你好。”
遗堪此刻却是没有听出他这一句话的意味深长，倒是借机问：“那你相不相信我无论做了什么，也都是为了你好，你也不会怪我，不许生我的气？”
素烬微笑，这小女子始终改不了这利用时机算计别人的习性，连他说的话也要拿来变成彼此的约定。他的手抚过她的发，轻声道：“你本很会为自己打算，可有时一旦任性起来总会做出一些让人担心的事情来。”他的目光爱惜的看住她的眼睛，语气缓慢安宁：“不过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曾真心想要伤害我。”
遗堪动容地抿起唇角，第一次她为了自己让他在邀月宫受尽了苦刑；第二次他出现在照花山的婚礼上为了警醒她不惜受伤；第三次在马车上他抱住心慌意乱的她也是惊魂未定，若说第一次是出于私心，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呢？她总是在算计他，却仍看穿她并不是真心要伤害他，任性，自己果真是很任性的，但他却一再包容她的任性妄为。
她眨了眨沉重的长睫，轻轻俯身贴近他的胸膛，仰首去亲吻那里曾经被她的利簪所刺出的伤痕，她的手此刻轻易地穿过他的重衫，拂上那一道结了痂的痕迹，这是他爱她的印记，原来早已如此分明的印在了他的胸口之上，她却一直懵然不知，一再逼迫他去向她承认，用上了所有的手段与心机。
他的心似被人握在掌中，不能自主地怦然跳动，失去了惯常的克制。
“堪儿，把手拿出来！”素烬瞬间沙哑的声音低低道。
“我以后会付出一切去对你好，不会再任性让你为难了！”她向他郑重而深情的承诺，抬眸去看着他此刻变得极其腼腆和宁谧的脸色，唇角渐渐泛起了一抹狡黠的笑意，手却不安分地滑过他的胸膛，如猫爪般轻挠着他的心尖。
“别闹了！”他忍不住低笑一声，抓住她如鱼儿滑溜的手。
她却整个人倚倒在他的身上，暧昧的笑，一双灵动而妩媚的眼睛宛如勾魂的夜鬼。
这暖玉温香抱满怀，素烬闭上眼睛镇了一镇神，重新张开之后，脸上倒是现出了疏狂的意态，斜目于她，含笑问道：“你如此作为，一再挑拨，难道是想在此幕天席地之下成为我的内人？”
遗堪两颊如期涨红，未待他得意，便又笑了起来。她一闪眼眸，笑得幸福无双地反问一句：“烬郎，这有何不可？”
素烬被她将了一军，一噎：“难道堪儿不觉得如此太孟浪了吗？”
她越发爱看他不是敌手的模样，吻一吻他坚毅的下巴，细微娇声如黏糖般道：“烬郎也知道我不比那些大家闺秀的矜贵，自小不学无术、狡诈成性，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轻轻咬唇，道：“只要你我情投意合，我也相信烬郎是一个言而有信的正人君子，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呢？”双手如莲藕一般攀上他挺秀的颈脖，十足轻浮的狐媚模样。
素烬皱眉看住她，神色渐渐郑重了起来：“堪儿，我不管你从前是怎样的人，需要用怎样的手段去生存，但以后我不允许你再如此轻率的对待自己，和将自己看得如此卑微！”他扶正她，认真的吻住她，柔声道：“堪儿，你和这世上所有的女子一样，都值得这世上任何一个好男子来爱护。”
她心中蓦然地颤动，本想为难他，不料他竟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低笑道：“烬，难道在你心里我不是一个自私任性，不择手段的人？”
他微笑，轻轻拭去她眼中雾蒙蒙的泪水，“这个世上有多少人不自私不任性？只是这些自私任性，不择手段到底是伤害了自己，还是伤害了别人？到底是为了多数的人去伤害了少数的人？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伤害了天底下那些无辜的人？天底下比你自私任性，不择手段的人数不胜数，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敢说自己是善良无辜的人。”他垂眸看着她，郑重道，“有一天如果你发现我是一个并不如你想象中善良的人，也许你也会厌弃我。在我心里只要你不是刻意地去伤害别人，而是为环境所迫，为生存所迫而逼不得已去伤害了别人，我都会包容你，只要你心存愧疚我都会原谅你，如果你伤害的那一个人是我，那我并不会去责怪你，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听他如此温柔的说话，她心底深深的触动，忽而凝眸，有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已经翻滚了很久很久，轻声问：“你是觉得我与你一样是一个善于算计的人，在孤独中找到了一个互为依靠的同伴吗？”
对于她如此坦言的怀疑，他并不责怪，只觉得她的心思是如此的灵敏，这种近似狡狯的聪明却让他心疼得近似怜惜。他低笑，诚挚地道：“堪儿，我并不需要同伴，我已经孤独了十五年，再过十五年，三十年都是一样，我不需要为了寂寞而去爱人然后伤害别人！可也正为了我长久的孤独，心里也曾迫切地需要同伴，但这一个同伴并不是陪伴而已，而是为了彼此的懂得。我喜欢你，是因为懂得！”他的眉眼如此温柔而矜贵，“正如许多时候，你明白我心里的所想，无须开声已然彼此明了或猜到对方心里的感情和为何要如此作为？”
遗堪怔怔了半晌，启齿道：“正如你一再明白我为何做下了那些事，却能一再地原谅我，因为你能了解其中的缘故？”她扣首在他的怀里，眼角有泪水缓缓地滑落，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找到一个知心人，而她又是何其幸运才会得到他的眷顾与懂得。
素烬轻抚她的长发与背脊，近似叹息地将她搂入怀中，在她发顶低语：“堪儿，我不想再让你流泪。我只想让你一辈子快快活活，无忧无虑地过安宁平淡的日子，拥有你想要的幸福。”
“你已决意要给我幸福，对吗？”她弯唇笑了，含了泪光，拢在他的胸前瓮声瓮气地问。
素烬颔首，并不多言，只是默然地吻上她的额头。
她安静地满心满眼的期许，从怀抱里伸出手来握住他修长文秀的手，轻声道：“答应我永远也不要从我身边离开。只有在你的身边，我才会拥有幸福和希望。”
他再轻轻吻她，沉吟低语，“我必不会让你失望！”
她满意地埋脸在他怀中，嫣然绽放了最灿烂与最轻松的笑靥，心上宛如尽去了烦恼与顾虑，一并挤满了光鲜夭秾的桃花，在这顷刻之间开得发花繁叶茂、灼灼其华，柔软芳香的花瓣层层叠叠的甜蜜的铺满了她整个胸腔。
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这一句话，纵然有人要将这世上所有的财富与荣耀堆到她面前来任由挥霍，也是不愿意拿此刻偌大的幸福和快乐去交换的。仿佛只要一旦拥有他宽容而懂得的眷恋，她从此之后就能上青天入云海、无所不能了。
身畔秋花瑟瑟，水月天地风流云转，似也在轻轻回应着她此刻难得的喜悦心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