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爱与不爱
于是，这天下午，米璇没有事先告诉任何人就去了米嫣的家里。
米嫣的家住在十分高档的住宅小区，这里南北通透，景色优美，几幢华丽高楼巍然耸立。
米璇上了电梯，鼓足勇气按了按门铃。
“你来干什么！”米嫣打开门看了米璇一眼。“进来吧。”
不愧是高档住宅，室内的装修不但精美，而且设施配套齐全。
只是，米璇从一进到客厅就觉得透不过气。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室内的所以窗户全部关得严严实实，所有窗帘也都遮得严严实实。
这么昏暗封闭的空间，米璇实在是怀疑自己若在这样的环境呆久了，是不是会崩溃。
“坐吧，还要我请你吗？”米嫣丢了一句话。
米璇牵强地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来。可是她的余光似乎看见了米雪儿，这使她惊跳了起来，真的是米雪儿。它不是死了吗。
“怎么，你也不希望看见它是吗？”米嫣目光锐利。
“不是的，我真的只是害怕它。”米璇歉然地说。
“米雪儿活着的时候你怕它，现在它都已经死了你还怕个屁。”米嫣嘲弄了一句。
米雪儿真的死了吗，可是它为什么能站在沙发上。
米璇看看它，它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的，整个的身体显得僵硬。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米雪儿被做成了标本；可是，这个标本的米雪儿也太栩栩如生了。
米璇远离了它而坐下。
坐下后，她才仔细扫了客厅一眼，茶几上零乱地堆着时尚杂志和吃过的没吃过的零食袋，白色的地面上积了一堆垃圾，不知堆了几个月了，连吃剩下的盒装方便面都堆在那，里面煮剩的面早已经跟汤水凝在了一起。
住在这么高档体面的地方，可是室内连最起码的整洁都没有。米雪儿的死对姐姐的打击竟然这样的大，不知怎的，米璇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潮湿了。
“你来找我干什么？哎哟，我这个笨蛋，你不会是来找韩东的吧？”米嫣浮起一个揶揄的笑，抱起标本米雪儿，把它一边当活物一样抚摸，一边盯着米璇。
“不是的姐姐，我是来找你的。”米璇鼓起勇气看着妆容面目狰狞的米嫣，诚恳的对她说。
“找我干什么，炫耀你在美国过得多得宠多幸福吗。”米嫣冷笑了起来。
“姐姐，我的确很幸福，可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幸福，那种做阔太太的幸福。在美国的家里，我天天都做家务的，因为我觉得一个女人为自己的家操持是一种幸福，有的时候我还经常忙得腰酸背痛的呢。”
“你不可理喻。我没闲工夫跟你废话，你说你找我到底干什么。”
“姐姐，对于米雪儿的死我非常难过！”
“哈！你难过什么？它死了不是很合你的意吗，很合你们大家的意吗？你心里在暗自偷笑吧。”
“不是的，我没有，韩东哥没有，韩伯母更没有。”米璇耐心地解释：“米雪儿的死是个意外，它的死并不是韩伯母造成的。
“也难怪你帮着那个凶手说话，她不是你心上人的妈吗，爱屋及乌，你当然要不辨是非地为她辩解了。”
“姐姐，请你清醒清醒吧，不要一错再错了；不然你不但失去米雪儿，还会失去韩东哥。他已经在考虑离婚的事了。”
“离就离，这种娶了我却不爱我不在乎我的男人迟早遭报应。”她又笑眯眯的，“我们离婚你应该高兴啊，你不是又有机会了。”
“姐姐，今天只谈你的问题好吗。你不想想你离了婚妈妈会多伤心多难过，你愿意她为你操心吗。”
“那我就能让那个凶手逍遥了？我告诉你你去转告她小心一点，我一定要让她给我的米雪儿陪葬。”
“姐姐，我知道你有多爱米雪儿，可是既然她已经死了，你就应该珍惜你身边的人。米雪儿对你再重要，有你的亲人重要吗？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有活在人的陪伴里，你才会幸福。”这里憋闷的环境使米璇感到烦躁，感到压抑。可为了米嫣和韩东的幸福，为了母亲的幸福，她必须努力让自己耐心一点，镇静一点。
“什么时候要你这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人来教训我了，管好你自己吧。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货色？追求不到自己的姐夫就去勾引自己爸爸的哥们。你装什么清纯装什么善良啊。”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姐姐。”
“其实你今天来就是想试探一下我会不会离婚对吧？你又想乘虚而入对吧？我跟韩东分手的时候你就乘虚而入，现在你又想见缝插针了。”
“我喜欢韩东哥的事情已经都成了过去了啊。”
“过去了？那么死去话来的爱恋说过去就能过去吗？难怪韩东不为米雪儿报仇呢，难怪呢，他就是心里在想着要和你好。他要故意把我气死，然后去娶你进门。”
“不可能，不是的，他爱的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既然爱我为什么还要一直留着你写给他的情书？既然爱我为什么不杀了他妈为我报仇？除非他给米雪儿报仇或是把米雪儿的命还给我，否则他想跟我离婚，别做梦！”米嫣的脸已经扭曲了。
米璇再也不想面对她那扭曲的脸，也再没有信心去拯救她那已经扭曲的心了，她再也不愿继续这份谈话，更无法再在这间屋里多待一分钟。
就在她起身冲出了房门时，她踩到了香蕉皮，脚下一滑，重重地跌坐在地板上。她不忍去听米嫣那尖锐刺耳的嘲笑声，忍痛起身后，泪眼模糊，脚步踉跄地冲出了门。
到了楼下，米璇再也忍不住身上的疼痛和精神的崩溃，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一会，就失去重心般跌坐在了花坛边的石凳上。
顶着灼热的太阳，米璇无力地呆坐着，觉得自己被痛苦、迷茫、混沌笼罩了。她把头扑进手心中，失声痛哭。
她为姐姐哭，她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姐姐的心里米雪儿比亲人更重要；她也为母亲哭，她自己真的是无力挽救姐姐和韩东的婚姻了，她这个做女儿的没办法使母亲从此不痛苦了。
“璇璇，你来这里做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黄昏了，韩东下班回来了，坐在了她身边。“你以为你劝得了她吗，你劝不了，谁也劝不了！”
“如果你就这样和姐姐离婚，她以后可要怎么办呢！”米璇颓然的用手支住头。
“离婚的话也许我们双双都解脱，如果不离婚的话我们就得双双毁灭。我回来就是跟她谈离婚的。”韩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刚才你跟她谈过了，她说过离婚的事情吗？”
“她说她是不会离婚的，除非你给米雪儿报仇或是把米雪儿的命还给她。”
“璇璇，当初我放弃了这么好的你不要，去娶了你姐姐这个怪物，这是我的报应啊！”韩东突然抱住米璇伏在她身上痛哭起来。“我亲手给自己掘了坟墓，现在恐怕我没这样容易走出来了。”
米璇想挣开韩东，可是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力。
这是韩东第一次抱她，但是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璇璇，你还爱我吗？我还有机会重拾幸福吗？”
“没有了韩东哥。别忘了，我是英凯的妻子了。”
“你不爱我了吗？”
米璇慌乱了，她还爱他吗，她不知道，也回答不出来。她想挣脱他，可是他紧紧箍着她不放。
“璇璇，我不想放开你，我真的不想放开你了！我曾经错失了你，这次，我不想放手了，我们还有机会吗？”
米璇真的谎了，也迷糊了。
这是老天第二次把韩东推到她的身边，可是这次她还要像上次一样义无反顾吗？还能像上次一样义无反顾吗？
不能了，再也不能了，她和韩东已经都不是自由之身了。
“韩东哥，我求求你放开我好不好，给别人看见了算什么呢。”
“璇璇你变了，你现在开始求我放开你了。”他喃喃地说了一句，慢慢放开了她。“我大概糊涂了，怎么有资格要一个当初被我遗弃的女孩永远钟情于我呢。”
“不是的不是的，我求你别说了，我现在已经快崩溃了，我已经语无伦次了，我的头脑已经不能思考了，我已经无法回答你任何的问题了。”
米璇痛苦地起身奔跑掉了。她的心已经平静了，怎么现在老天又要让它泛起阵阵涟漪呢。
天哪！怎么她一回国就要面对这么多糟糕的状况呢，她是不是就不该回来啊。
“你回来了小璇？”当米璇穿过花园时，听见了黎英凯的声音。他在等她。
“你知道我去了姐姐那？”
“不用想也知道了。”他看她整个一下午都没回来，就想去迎迎她，岂知看到了她坐在楼下被韩东紧抱着。“没有谈成功吧？”
“我真的不知道姐姐会变成那个样子。”
“也许她之前就是那样子的人，只不过大家没发现而已。”
她那个人，说她是混不吝吧，不形象不具体；说她尖酸刻薄吧，又不全面；说她精神和心里有问题吧，似乎又严重了。她一次次的伤害别人，可是却总是认为别人在对不起她。
“韩东哥如果真的跟她离了婚，她该怎么办啊，妈妈该怎么办啊。”
“小璇，离婚不一定就是不好。如果能够使两个人都解脱，那它就是好事。”
“英凯，我想回家，”米璇抱住他，在他怀里微微发抖，“你带我回美国吧。”
“只要你考虑清楚了，我们随时可以回去。可是小璇，你有什么烦恼不要闷在心里好吗？跟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说了我才能跟你一起解决。你知道我最怕你不快乐了。”他用手安抚着微微发抖的她，“我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只要你能快乐，我愿意做任何的事情。”甚至含笑看着她回韩东身边。
他知道她的真爱一直是韩东，他也知道她虽然愿意和他有夫妻之实，但对他的情却一直像雾那样朦朦胧胧，像云那样飘飘荡荡的。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有预感，他们之间不会有云消雾散花好月圆的一天，他不会一辈子拥有她，迟早有一天会失去她；即使听她一而再地说不会离开他，他的潜意识里也依然患得患失的。
此刻，当知道韩东的婚姻出了危机而韩东似乎对米璇也回心转意了的时候，他的这种患得患失之感更是强烈了。
至于米璇，跟黎英凯回了美国的家，她依然像从前一样是个合格的妻子，每天为黎英凯准备一切；但是她却心事重重的，经常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或一个人躲在花园深处发呆。
一年来，她在内心深处何曾忘记过韩东，当她回家探亲时，她是那么期望看见他；当她得知他竟然没有舍得让她写的情书碎在风中，而是保存起来时，她是那么的欣慰；当她得知他很后悔没有选择她时，她又是那么那么的窃喜。
她怎么能忘记韩东呢，走过千山万水，她也没走出对他的思念，没走出对他的爱恋，没走出她从十岁起就发誓会一生挚爱的他的心间。
爱情这东西就是这样，爱了不应该去爱的人，不管时间再久，就是怎么忘也忘不掉；应该去爱的人，不管时间再久，就是怎么也没有办法走进心里。
她曾说过韩东是她幸福的源泉，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情愿放弃一切，没有他，她即便拥有一切，也不会快乐。不管他怎么对她，她都想和他在一起，春花烂漫时想与他共赏；举杯邀月时想与他同醉；满腹愁情时想和他一块吟诗；想和他手牵手散步，在一块品茶、看书、评古论今；想和他一起看朝阳看落日，看大海看白云；想和他共度一生。
若韩东真的离了婚来追求她，她到底要怎样做呢，要不要跟他在一起呢？
不，不可以，她怎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即便是韩东离了婚来追求她，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义无反顾了，她已经嫁了人了，她不能没有良心。
她最该感谢的人是谁，她迷惘的时候是谁指引她前进的方向，她寂寞的时候是谁点亮了她平淡的生活，又是谁在她忧伤痛苦的时候带着她一步步朝快乐幸福靠近呢。黎英凯那么那么的爱她，对她是那么那么的好，她怎么可以忘恩负义，怎么还可以想着别人呢。
可是，她已经面临人生的路口了，已经不得不去想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了。
回家来的这些日子，她每时每刻不在想着这个问题，已经很少开口和黎英凯说话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上的时候，她依然起床为黎英凯准备好牙刷牙膏和毛巾剃须刀，准备早餐和要看的报纸，可是她什么话都不跟黎英凯说。等黎英凯吃完了饭在房间换衣服时，她会把干净整洁的衬衫和西装拿给他，并默默为他扎着领带。
下午她依然会在家门外，等黎英凯下班；黎英凯会在走下车时默默把公文包交给不说话的她。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依然默默地偎在黎英凯怀里。
黎英凯也默默地拥着她。这些日子，他知道她不说话是因为有心事，可是他又何尝没有心事呢；他是应该让她细细地想想该何去何从了，所以就一直也不说话，一直很默契地配合她。他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一直很平静地等待着她给他的结果。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许多天以后，韩东去起诉离婚的消息传到了米璇耳中。消息是米母的一个电话带来的。
因为中国的白昼黑夜和美国是相反的，所以晚上米璇和黎英凯就寝的时候，他们床边的电话铃铃地响了。
米璇握着听筒，听着米母平静地讲述着：“璇璇，韩东去起诉离婚了，我看十有八九是肯定离得成的。你说你姐姐如果不是瞎胡闹，何至于连自己幸福的婚姻也闹掉呢。往后她该怎么办啊，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再想顺顺当当嫁人哪有那么容易啊……”
紧接着，米璇又听到了米嫣在电话里对她的冷嘲热讽：“恭喜你啊米璇，终于盼到了韩东和我离婚，这一下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好好等着吧，你的韩东哥用不了几天就会奔到大洋彼岸去跟你求婚的，你好好等着改嫁做韩太太吧！”
电话挂断了，米璇恍然的握着听筒好一会，才慢慢的把电话挂好，回过头看着背对着躺在她身边的黎英凯。她不知道黎英凯是否真的睡了，如果他没有睡，那么他肯定是会听见电话里的声音的。
“英凯？”她试着唤一声：“韩东去起诉离婚了。”
“哦。”黎英凯没有回身，淡淡地，简单地，轻声地应了一下。
米璇实在是不知道这一晚上怎么会这么的巧，她刚刚挂了的电话蓦然又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喂？”她说：“妈妈吗？”
“是我啊璇璇。”对方很快地回答，声音洪亮，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是韩东，他不能够小声一点吗？他知不知道黎英凯是可以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听到的。“我已经去起诉离婚了，我想一定离得成的。所以璇璇，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你对我的爱那么的深，我知道你不可能忘记我的对不对？”
“我……”米璇偷看了一眼黎英凯，他依然动也不动地背对着她而卧。米璇知道他什么都听得见，所以她抑制不住地心虚。“我……再联系吧。”她急于挂掉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她不知怎样面对黎英凯，只得躺下假装睡了。
片刻之后，她发现黎英凯静静地起了身，轻轻帮她拉好被子，然后下了床，走出了卧室。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他一直没有回到卧房里来，于是也出了去，看看黎英凯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去吸雪茄了。
果然，米璇悄悄来到黎英凯原来的卧房门外。
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她看见他的确在一口一口地吸着雪茄，并且边拿着她的油画端详边听着邓丽君的歌曲《我只在乎你》。米璇在门外站了许久，发现他一直在听着这首歌，听邓丽君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一直重复着——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说即将要离去，我会迷失我自己走入无边人海里。不要什么诺言，只要天天在一起，我不能只依靠，片片回忆活下去。任时光勿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她知道，这也许就是黎英凯想对她说的话，她也知道他之所以不愿意亲口对她说出来，不愿开口留她，是不想使她为难。
他一直在为她着想啊，可是她呢……思及此，米璇忍不住背靠墙壁，仰着头流了一脸的泪。
“小璇，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没有了你我会很痛苦，所以永远不要离开我，行吗？”她想起了黎英凯曾说过的话。
“我永远不要和黎英凯分开，我要努力做他的好妻子，我愿意为他洗衣烧饭，还有……生孩子。”她又想起了自己曾说过的话。
她决定了，她不要离开黎英凯，她要做一回圣人，为了被爱而爱。
可是，当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给黎英凯，说“我不会离开你”时，没想到黎英凯只是目无表情地看看她。
从这以后，她早上每次醒来去厨房的时候，黎英凯已经换好西装，在边看报纸边吃着早餐了；她下午每次在门外等到黎英凯下班时，黎英凯还是对她熟视无睹；晚上她每次铺好被子等黎英凯睡觉，黎英凯一整夜都没有进来。
一连几天，黎英凯不用她准备一切，也不同她说话，甚至不跟她同床而眠。
米璇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决定不离开他了，他反而会这样子对她呢。
直到一天晚上，她再也忍不住了，走到露台，看着他。
他穿着白色睡袍架着腿坐在露台白色圈椅上，慵懒地靠着椅背一口一口地吸着雪茄，不停地吐着浓重的烟雾。
他还是没有看她，他现在连看都不看她了。她的眼里浸着泪水。
“你从来都不会这样子对我，为什么现在要这样？难道我不离开你也错了吗？”
黎英凯斜睨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吸着他的雪茄。半晌，他揿灭雪茄，站了起来，缓缓来到她面前。“考虑了这么些日子，考虑出的就是这个结果吗？不会离开我？”他摸摸她胸前的心脏部位，然后说：“你的内心深处真的就一点也不动摇吗？”他摇摇头，“小璇，现在你已经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这样的你，怎么能够生活得幸福呢。你记住小璇，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要你幸福。”
“难道我不幸福吗？”
“难道你幸福吗？”黎英凯立即反诘。“从我们回来到现在，你要我如何去相信你是幸福的？”
“如果我离开你你会痛苦的，这是你说的，不是吗？”
“已经活了快半辈子了，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了，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要，但是我要你幸福快乐；因为你还年轻。”他淡淡地笑笑，“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所以小璇，我们就平静地等待结果吧。”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等待结果？米璇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是究竟该怎么做，这个人生的路口究竟该朝哪边走，她还是一点不知道。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忘记韩东，可她不清楚了自己对韩东的心意还像不像当初那样坚定；而对黎英凯呢，她不清楚自己是已经习惯了他还是已经爱上了他，只知道自己舍不得离开他。
也难怪黎英凯说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她真的是这样。
但愿那个“结果”永远不要来，她也就不必面对，也不必做这个两难的选择了。
只是，生活中有些事情是无法逃避的，即使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该来的总是会来。
短短几天后，韩东成功离了婚。
正如米嫣所说，他果然漂洋过海来了大洋彼岸找米璇。他到了米璇的住处，是一个下午的黄昏时分。
此时的米璇正和往常一样站在别墅前等候黎英凯下班，一辆的士的驶来令她感到奇怪。
她真的没想到走下来的是韩东。
“天哪，你怎么真的来了！”米璇的语气没有一丝喜悦。“你离婚了？我姐姐怎么样了？”
“她抱着她的标本米雪儿辞别了米伯父米伯母之后，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一个人会去哪里呢，又没有人照顾她。”
“璇璇，你真的太善良了，你姐姐那样对你，你还为她着想。”
“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我的亲姐姐。”
“璇璇，我是自由之身了，我已经离婚了。”韩东的语气里掩饰不住喜悦。“现在，是不是轮到你了呢？”
“可是……我已经决定不离开英凯了。”
“难道你爱上他了？我不相信，我不信你会爱上这个只比你父亲小两岁的人。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璇璇，我不相信你爱上他了。”
“不管怎样，我不能够离开他，我和他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了，我想从一而终。所以我是不会跟他离婚再去嫁你的。”
“璇璇，其实我知道你是怕我会在乎你不纯洁了对不对？我没有在乎。从前我就是对你‘在乎’的太多了，所以才傻傻地让你溜走，现在我不会了。”韩东又苦笑，“况且，我不也是个离了婚的人吗。”
“不要再说了，总之不管怎样，我不愿意离开他就是了。”
“这一年来你很快乐对不对？跟他走了美国那么多的地方，你很快乐是不是？他的金钱使你满足了是不是？他的金钱虏获了你的心了是不是？做个富豪的太太很快乐是不是？”他看看眼前的别墅，“瞧瞧这全开放式的大别墅多壮观，多气派啊！住在里面一定很舒服是不是？”
“没错，这一年我很快乐，可是我快乐不是因为我走了美国那么多的地方，不是因为我有花不完的金钱，也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富豪的太太。我快乐，是因为我是一个懂我，敬我、爱我的人的太太。”
“这么说，我千辛万苦地漂洋过海来找你，是多余的对吗？你根本不愿意为我离婚对吗？你已经不爱我了对吗？你已经忘记我了对吗？”
“我何时忘记过你？英凯他对我那么好，那么爱我，都不能使我忘记你。你现在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面对韩东近乎逼迫的一连串发问，米璇脱口而出，泪水滑下她的脸颊。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在哭韩东对她的误会，还是在哭她对英凯的负心，她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的，”韩东的脸上焕发光亮，“那么璇璇，既然你没有忘记我，请你答应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和他离婚吧，嫁给我好吗？”
“英凯他对我情深意重，呵护备至，‘离婚’二字我如何能对他说出口。”米璇摇摇头，“我说不出口。”
“没关系，既然你说不出口那我去说。他在哪？你让他出来，我跟他谈。如果他知道你不爱他，如果他是个不想有个空壳子婚姻的男人，他应该会放了你。”
“不行，你没有立场和他谈。你现在闯的是他的家，找的是他的妻子。你没有立场。”
“璇璇，这次我不论如何不会错过你了，为了你，不管他怎么为难我，我都不会放弃的。你叫他出来，我和他谈。”
“他不在家，不过就快下班回来了。”米璇推着韩东，“韩东哥我求你了，你快走吧，英凯就要回来了，给他看见算什么呢。”
“我不走璇璇，今天不看着你跟他做个了断，我是不会走的。”韩东紧紧抱住她，“我不会再错过你了璇璇，除非你不再爱我，真正爱上他！”
“不要这样韩东哥，他……他回来了。”眼看黎英凯的车子远远驶来，越来越近。米璇竭力想挣脱韩东，可是她越是挣脱，韩东反而抱她越紧。眼看着车子停在眼前，眼看着黎英凯面无表情走下车，眼看着黎英凯挥挥手让司机驶走了车子，再从他们身边走进别墅，米璇就是没有办法挣脱韩东。
当韩东终于放开了她的时候，她立即跑了进去。“英凯，你不要误会好吗？”她对坐在沙发上的黎英凯解释着，“事情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不重要了。”黎英凯看了她一眼。“事情是该有个了断了。你让他进来，我有话和他说。”
“那正好黎叔叔，我也有话和你说。”韩东来到黎英凯面前。“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过璇璇？”
“我有三个条件，答应我我才会离婚。”
“三个？呵！你也有资格谈条件吗，你把璇璇的清白都毁掉了，还有资格谈条件。”
“当然要有条件，不然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开她的手，离婚毕竟是人生的大事。”
“你也会觉得离婚是人生的大事，那你又为什么离三次婚。”韩东冷笑。
“如果你想我们的谈话还可以进行下去，就不要说些题外的话。不然请你离开。”
“好吧好吧，只要你肯离婚，有什么条件就尽管开吧，为了璇璇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我倒要听听你想开什么惊天动地的条件。”
“第一，抛弃她的事情，坚决不能再发生；第二，不能干涉她的理想和好恶，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第三，要呵护她疼她爱她一辈子。怎么样？能做到的话你马上可以带走她。”
“这个不用你提醒。”
“那么，你们可以走了。”黎英凯到楼上拿来米璇的护照和签证，送到米璇手中。刚想再次反身上去，他的一只手被米璇拉住。他想轻轻松开她的手，却被她紧紧攥着。他默默凝视了她好久，他舍不得她，可是时间回不去了；爱她很值得，可是该停了：
“你说他是你幸福快乐的源泉，你说如果没有他，你即便是拥有一切也不会幸福快乐；现在你终于拥有他了，以后可以幸福快乐地去生活了。不要考虑我，我活了快半辈子了，经历过了太多的事情，也见过了太多的女人，不管发生了什么，没有了谁，我都一样生活。”
见她还是不松手，他只能违心地发起脾气。
“你这样算什么，不想离开我吗？明明不爱我却又不想离开我，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看着米璇泪眼朦胧的样子，他的心真是痛得要命，于是他的心又软了：
“小璇，以后我还是你的黎叔叔，那个可以给你一份父爱，给你安慰给你鼓励，看着你成长和成功，幸福和快乐的黎叔叔。快点跟韩东走吧，不要误了飞机。”
说完，他扳开米璇的手，头也不回地上楼了。“珍重，小璇！”
回到了楼上，黎英凯一走进米璇的书房，就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天真的来了，就这样来了。难道这种结局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吗。
他虽然早有预感不会一辈子拥有她，也早做了可能失去她的心理准备；但其实内心里还是期望它不要真的发生的。他虽然说没有什么比她能够幸福更重要，虽然只是想陪她走出痛苦，尽最大努力让她能够快乐起来，然后看着她幸福快乐地去生活；但她真的从他身边飞开了，他还是会痛苦，会舍不得的。
现在，他永远失去她了！永远失去了！经过这么久的努力，还是失去她了！他每天下班回到家再也看不见他一生至爱的她，再也听不到她温馨的问候，再也吃不到她亲手做的热腾腾的饭菜，再也不能跟她一块喝茶，看书、写字、评古论今，再也不能跟她看蓝天看大海看白云看朝阳看落日，再也不能跟她手牵手散步，跟她一块唱歌跳舞，跟她一块在月亮下喝酒，再也不能在夜晚握着她的手而眠了。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天已经擦黑了。
他在书房里一坐就是数小时，有时像疯子般狂叫着“小璇”，有时又像傻瓜般拿着手中的照片边看边掉眼泪。不然就是失落的抽着雪茄，一幕幕地回忆往日跟米璇在一起的那些幸福快乐的情景。
然后，就是失落地游走在别墅里的每一个地方。
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米璇的影子，这里的每件物品都有她的触摸，这里的每寸空气里都有她呼吸的芳香。
他说过，只要她幸福快乐，他也就会欣慰，也就会含笑祝福她；可是看着她跟所爱之人走了，以后完全可以幸福快乐地去生活了，他欣慰了，但却再也不会快乐了，内心失去她的痛苦恐怕要绵绵无期地延续下去了。
他再没有机会跟她平淡一世了。
他在寂静里默默地坐着，默默地承受着思念和孤独的滋味。
夜越来越深，黑暗笼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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