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线澄黄澄黄,沉沉地透进窗户,照亮了半个床铺。窗外巧织鸟成群地归巢。
风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之前经历过的事情仿佛只不过是一个冗长繁杂的梦境,时间倒回到了自己刚到帝都的那一天。
愣了好一会儿,意识渐渐回归,风涟发现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一块,她记不得在见过米伦贝尔之后是怎么回家的,这种感觉有点怪异。醒来之后,风涟的脑袋一直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看到的一切仿佛都隔着一层薄膜,一些低低的恍惚的呓语不时窜入风涟的耳朵,听不清又甩不脱,虚幻地让她有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风涟!”
终于那层薄膜在依露姬娜的惊呼中“呲啦”一声被撕裂,窒闷感变成了一抽一抽的疼痛。风涟扭头,依露姬娜正端着一个摆满了各色瓶罐的银盘摇摇晃晃地用脚勾上门,看见风涟醒来,她的脸上写满了兴奋,颠颠地跑到风涟眼前就开始念叨:“风涟你醒啦!你这个家伙也太逊了!潜行者会失足摔进河里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你要是再这么冒冒失失的迟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摔进河里?
风涟茫然地看着依露姬娜,耳边恍然响起神志坠入黑暗之前听到的那一个喑哑的声音:“潜行者,请为我这个侍奉于主神之前的人保守秘密吧,今天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拿坠河当幌子么……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不过神授祭司的作为和举止,简直就像古籍里记载的恶魔一般。
“哪里不舒服吗,还不能说话?可是我检查不出你哪里伤了呀,你都昏迷一天了,需要喝水吗?”
依露姬娜焦急的声音把风涟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把未来的大主教比做恶魔会遭到神谴的吧,也许只是穷尽一生居于白塔难免会让人有点乖僻而已。
看着小牧师满脸的关切风涟赶紧龇起牙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啊,我只是在缺少睡眠,边走边睡才会掉河里……这不是没事了嘛!”
“白痴!你以为你是谁,还边走边睡咧!”
“唔……你拿的这是……”
“因为你一直昏迷,我们都担心你伤到脑袋什么的,要是天黑你还不醒,就有必要把这些药全部用上了。”
风涟又看了一眼依露姬娜托着的盘子,绿的红的黑的,还有咕嘟咕嘟冒泡的,真是不得了,完全没有对症下药啊!她开始庆幸自己能够及时醒来。
“不过,这一瓶是米菲尔纳德老师给你的。他来看过你,他说你醒过来要是还觉得头痛的话它能够帮到你。”
和依露姬娜比起来,米菲尔纳德的可信度简直高到爆了,风涟接过那一个小玻璃瓶,仔细收了起来。
“把我给你准备的也收起来,有用的!”
“呃……好,我等一下把这些东西放到储物室去好了。”
“不行!等一下你就忘记了,我给你放到橱柜里面去。你橱柜里怎么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该扔的都要扔了哦,这个就不要了。”
“不行啊~不要扔掉,这是我的收藏啊~”
“嘭”的一声。
幸好,不是依露姬娜砸了什么,只不过是弗雷德踹门进来了而已。
“呀,小风涟,刚醒过来就这么精力旺盛,起床吃饭了。”
“我没力气……我想喝水……”风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躺回床上,这两个人当真是不知道怎么对待病人啊……
“那好吧,那么小依露你跟不跟我一起下去呢?”弗雷德在门边优雅地行了一个绅士礼。
依露姬娜只用了半秒钟考虑:“好啊,我很饿了。”然后毅然决然的抛弃了风涟。
“等等……喂喂!你们真的不管我了?!”
房门在风涟眼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绝望和饥饿立时淹没了风涟,就在她还想要哀嚎几句的时候,房门又悠悠地开了一条小缝,缝中探进一张小小的脸。
“依露姬娜~!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我只是来告诉你,今天牧师大人我会留在你家照顾你。”依露姬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顺道你可以和我交待一下皇家晚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呀。”随即,门缝再次在风涟眼前消失。
“……”
这两个人绝对没有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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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夜幕一旦降下,蛰伏在暗处的生物就开始蠢蠢欲动。无论在何处,都有光明无法触及之地,就算是帝都堪萨斯也不能例外。
几声狗吠蹿入夜空,如同石块投入湖中,泛起的几丝涟漪晕开数圈后渐渐又被抚平。
卡特面朝窗口站着,注视着灯火辉煌的堪萨斯,不远的街角有几个鬼祟的人影交头接耳,一看到巡逻卫队就作鸟兽散了。从他们的神情很容易猜到他们的勾当,也许在分赃,或者交易违禁物品,又或者在密谋下次行动。
卡特不需要管皇城治安,但这些事理应归他的弟弟——身为羽鹫副军长,兼任帝都协防官的弗雷德·塞缪卡加管辖。最近这些蝇营狗苟的人越来越猖狂,连在贵族区圣蒙大都看得到他们的身影。或者是有些贵族本身就是他们利益链中的一环。卡特仿佛闻到了腐烂的气息般皱了皱眉。但是这些事并不是这位羽鹫军长离开驻地将近半个月迟迟不回的理由。
军务处已经在催促卡特赶回驻地,可家族内部汹涌的暗流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而且今天发生了一件让他很在意的事。他从风涟身上感受到了黑暗魔法的残余。
几年前,卡特曾经参加过一次发生在边境的战役,缴获了敌方领主的一柄长剑。这把武器带着不详的气息,只要触碰到它的人都会感受到一阵阴冷,它会召唤人的负面情绪:失落,愤怒,贪欲,恐慌,杀意,在那一瞬间,卡特差点控制不了自己。
那把武器现在被封存在凯鲁封地的地下室里,没有人接触的到。当时凯鲁看见那把武器的时候,神色一凛,告诉卡特这是带着邪冥气息的邪恶之物,不应该被人类使用。但凯鲁明显不想过多地谈论这个话题,于是卡特只好自己去翻看了古籍。在现在的格雷特帝国,过于偏门的书籍很难寻找,但幸好凯鲁自家的书房就收藏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书,平时用不着,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所有人都知道的历史是:传统意义上的魔法来源于创世之初众神之父遗留在人间的源力,而源力又被创世神大人分为了七种:光,暗,水,土,火,风,雷。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世界上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力量,这种力量的历史跟其他种类的魔法的历史一样久远,那就是来源于幽冥的,被叫做“邪”的力量。传说中,十恶不赦的人在死后会进入幽冥,一直承受着里面无尽业火的折磨,让那个世界遍布烈火,灾厄,痛苦,嗥叫。而在古籍中,那个世界的力量会一直源源不断地渗入人界,就像潮汐一样起起落落。当邪力在人界的影响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大批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会被蛊惑,被邪恶的力量扭曲心智,堕入黑暗,他们有些人会贡献出自己生命力对幽冥献祭,以此来获得更加强大的邪力,这就是幽冥法师的由来。这股邪力会成为整个世界的混乱之源,它只能带来战乱和鲜血,上一次“涨潮”的时间,正是600年前整个泛大陆都被卷进了大混乱时代,整整一百年的硝烟弥漫,让明之大陆和翼之大陆都变得满目疮痍,连遥远的半之大陆和妖精群岛也不能幸免。但是乱世也造就了英雄,格雷特十英雄在那个时代横空出世,一百年的大破大立,这个世界最终迎来了一段长久的和平安宁。
后来,有些不该被忘却的东西也终于在时间的摧折下变成传说,渐渐从人们的口中遗落,邪力以及幽冥法师的故事,也成了书本中久远的梦魇。
那个时代的带有邪冥气息的武器大部分被销毁了,但难免会遗留下来一些东西,卡特最终在书中找到了那把武器的图谱,那柄长剑是大混乱时代一个幽冥领主的兵器,叫做“流火”。
今天卡特在风涟的身上再次感受到了那股不详的力量,只是倏忽即逝的残余,但足以让他回想起那种不快的感觉。
他不相信风涟是单纯地落水而已,她一定遭遇了什么事情。但令人意外的是风涟什么都不肯说,那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向自己撒谎或者隐瞒什么,卡特有种不好的预感,烦躁地在地图面前走来走去。
“军长大人,军长大人!”书房门外传来侍从急促的呼喊。
“怎么了?”
侍从匆忙推门进来,报道:“宅邸大门前晕倒了一个来自斯纳德要塞的传令兵,他手里拿着塞缪卡加的家徽和一封书信,弗雷德大人请您赶紧下去。”
侍从的话还没有说完,卡特就急急地冲出出书房。斯纳德要塞,火焰之花到达帝都的必经之地。出事了。
下到客厅,卡特就看见了灯光里的弗雷德,以及他手里那封沾满尘土的信笺。
弗雷德显然已经看过了,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那个传令兵受了重伤,不过还是能保住性命的。你看看吧。”
卡特接过弗雷德扬起的信件,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内容也只有寥寥数语:
“你们的人眼神太让人讨厌了,没人教过他不能这么打量女士的吗?我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躺了两三天。说起来,卡特,弗雷德,你们都长成了帅小伙吧,真想见见你们啊~
MUA~MUA~这是随信附上的香吻,帝都见。”
署名处什么都没有,日期是五天前。卡特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他把信扔给弗雷德,叫侍从把外套拿来披上,正了正领子就准备出门。
弗雷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她现在已经在帝都了,你打算怎么做?”
“探探其他四家的口风。”卡特利落的脚步突然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弗雷德,把你的左卫队遣到乌鲁那格附近,潜伏下来,随时准备封住它的补给通道。我们要准备迎战了。”
“知道了,万事小心。”
塞缪卡加的宅邸里,风涟的房间的灯火一夜未熄,两个少女都不知道此刻发生的事情。另一个方向,弗雷德书房的灯火同样亮了一夜。
堪萨斯黑暗的深处,轻轻飘出了一个女人的笑声,嗤嗤一声,妩媚而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