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掩在了树梢后,几朵睡莲微卷着花叶被水轻轻托着。
半洒的月光从树缝落下,将一片阴影投在那一池香气氤氲的池塘。
蛙吵得烦闷,将夜里唯一的一丝清凉催散。
倾城站在池塘边,温热的风托着他宽大的衣袍轻洒着身后的岩石,将它扫出一片微白的光。
远寻的目光似乎带着厚重的心事,从眉间泄下淡淡的凉漠,一张俊美出尘的脸映在那盈动的月光里,透出静默的美。
“公子!”
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有些急促,有些激动,就连话里都带着一丝难掩的兴奋与期待。
“辛苦了。”
倾城回头,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身后的人微微一顿,有些吃惊,怔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公子,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东西找到了么?”
倾城凝视着,看他的眸里闪烁着欣悦的光,这让男子心里着实一颤,心惊的埋下了头。
“公子,途中出了点事,属下正在……”
敛了笑容,瞬间,倾城眼里已是一片如海的深黯,“我的话你究竟还记着几分?”冷漠如冰的话没有一丝热度,尽管在这样闷热的夏夜,也带着一度危险的冰凉。
“属下知罪。”
男子豁然下跪,眼里是豪不可摧的敬畏与义无反顾的决意。
“先放下凝元珠,去见见篁,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空气里飘着一丝泥土的清香,稀疏的星儿渐渐被云雾遮掩,举目间是一片青霭的天空,被云压着,沉闷如琐碎的心事。
“舒梵,别忘了你的承诺。”
他说,声音早已飘远。
舒梵屹立在如墨的天穹下注视着他的背影,许久许久。
粉嫩的花瓣上沾染着点点的夜露,在月光里闪着浅浅的星光。
然而在这样舒缓的景色下,舒梵却格外凝重的蹙着眉头,眼里沉淀着一片伤。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阵风,带着一股燥热的温度。
然而,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承诺么?可是公子,从遇见你的那刻起,你便是我唯一的归宿呐!”
声音几乎呢喃,在夜空中逐渐消逝。
*****
千雪楼,朝歌的怡景苑。
没有了初儿的笑声,仿佛一切都变得虚无。
朝歌静静坐在素雅的院子里抚琴,伴随着星儿,伴随着月光,或许这样才会让他的心里找到一丝寄托。
“篁!”
空气中想起一声淡淡的呼唤,很轻很轻,轻盈仿似雪花落地的声响都比它容易让人惊觉。
一个混乱的音符骤响,琴声曳然而止,朝歌惶然抬起头,入眼瞬间一袭紫衣如初如尘。
“幽!”
脸色狠狠一变,朝歌豁然弹起身子,眼里露出一抹难得的惊色。
舒梵屹立在夜色里,依旧是那冷漠如冰沉寂如夜的神,黑色的瞳紧缩着,散发着逼人的寒光,仿佛只要一眼,他的血液便会被那样的注视冻结。
“还记着么?”步伐轻如飞燕,他只是轻轻一动,便站在了朝歌的身侧,“那个名字,我以为我们都忘了。”
修长的指尖在琴弦轻轻一拨,一声缓如行云流水的音律便从指尖轻轻散开,七弦琴上只见重重叠叠的幻影,然而掠入耳缘的却是灵空清越如幻的柔畅与轻扬。
朝歌愁眉未展,静静的看着拨动琴弦仿似陶醉其中的舒梵,一抹忧心在心底飞快的铺开。
他始终比不过他的,无论是在内力,还是在技艺上,他始终都是输的那个人。
“幽,你从不会私自来找我,他来了么?”
朝歌凝视着,袖里的拳头已是紧紧的握在一起。
琴声骤然消失,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觉,心惊之间,一把长剑已割破单薄的绸缎,横在朝歌颈项里。
“不许对公子不敬!”
话说之间,脖子上传来一丝疼痛,有殷红的血液从那细长的痕里缓缓溢出,染红了白色的衣襟。
额上冒出细密的汗,朝歌冷色的凝视着,忽然唇角扯起一抹畅然的笑意。
“你果然还是没有变。”平淡的语气,仿似与预料的般没有出入,然而他紧握的拳心却已渗出一丝血迹,“要我做什么?”
舒梵收回剑,没有一丝迟疑,大概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了心中唯一一丝期待什么都可以不顾。
轻轻坐下,淡紫的衣袍铺了一地,撩拨琴弦的瞬间,那潺潺如溪流的琴声犹如从云端泄下般,令人陶醉痴迷,无法自拔。
“杀人!”
他说得淡漠,仿佛杀人是如呼吸般理所当然的事。闭了闭眼,朝歌松手,一缕血液便从手心顺流而下。
“谁?”
“凝!”
“什么?”
朝歌大惊,不可置信的注视着他,直到舒梵缓缓抬起头,眼里一片澄澈。
只是那片光太过清澈,反而什么都看不到,近乎虚无。
“没听清么?”舒梵忽然笑了起来,这是朝歌第一次见他笑,只是那样的笑里藏着太多的复杂,“凝!”舒梵重复,重新低下了头。
“四大护法,光之护法凝么?”他一字一句说得沉重,眼中迟疑。
舒梵蹙眉,不耐烦的点点头,这么多年,篁还是那样,什么都没有变呐!
“魔君不会杀凝的!”
“是的,所以要杀凝的是公子!”舒梵实话实说,并不想骗他,他深知,如此性情的篁,骗他只会让他心里生出疏离。
公子还需要他!
舒梵继续弹奏,他想,无论是谁,只要对公子的事业有利,那么他便会拼命的接近,哪怕付出一些代价。
“我不会背叛魔君!”朝歌斩钉截铁,不容自己有半丝犹豫。
“这算不得背叛,因为从你救冰姬的那刻起,你便背叛了他。”
朝歌惶恐,大退了几步,不敢相信的盯着舒梵许久,在他眼里他看不出半点犹豫,即使是要说出背叛魔君的话。
他的心到底有多冷,难道曾经的血雨腥风早已把他心中最美好的愿望抹去了么?
“舒梵,你还记着……”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一声厉喝猛然响起,他看见舒梵眼里愤怒如仇的光,那光像是一团火,要从舒梵眼睛里跳出来,将他焚尽。
没料到那个名字会让他有如此大的反应,朝歌惊得颤动,狠狠吸了一口气,道:“我倒忘了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
朝歌不期而然的笑,直到笑得唇角发酸,舒梵抬起头,眼里凝重如山,瞬间,气氛诡异的冷。
“杀了凝,要么再也见不到冰姬。”
这便是他的选择。
琴声悠长,抚琴的人却踏空而去,七弦琴上留下模糊的重影。
朝歌倒抽口气,抬起头神色凝重的凝向舒梵离去的方向,眼里只余惊恐,在淡薄的月色下被那缕琴声冲散,剩下无边的冷寂与沉默。
幽,为了冰姬我背叛了魔君,难道你也要走和我一样的路么?
你可知道,你对公子的感情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叠加罢了,原来我们都是活在了别人的阴影里啊!
魔君的四大护法,从一开始便决定了一生的命运,要么追随,要么背叛,但无论如何选择,结局只有一个,这便是魔宫的定律。
“诺,凝,你们也都知道么?”
没有答案,响应他的只有无边的风声。
*****
水月天,枭静静的坐在湖边吹着一支兰竹削成的笛子,湖底,小锦鲤躲在一株莲梗后,偷偷的听,圆溜溜的眼睛一转一转,像极了两颗闪闪发光的珠子。
空中亮起了一片光,又瞬间淡下,初儿从外走来,手里捧着一只绿色的小乌龟,枭站起身,有些吃惊,伸手在乌龟的头顶一点。
谁知乌龟的头却没有如想象中般缩进去,反而转了个弯,张嘴便咬他手指,枭缩得快,乌龟落了个空,却睁着一双小眼睛直瞪他,亮铮铮的。
“好奇怪!”一只乌龟竟有人类的表情。
枭的声音很嘶哑,仿似每一个字都如脚底踩在剑尖,令他吃痛。初儿见着,忙腾出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脖子上还留着一道深深的疤,不要多说话。
“这可不是一般的乌龟,他叫莫归,是我的……”初儿想了想,才又道:“是我朋友。”
初儿拍拍乌龟的头,笑开了,站在湖边松了手,乌龟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在水里转了大半个圈,才不情愿的朝着湖底游去。
“好了,这以后就是莫归的家了。”
初儿拍拍手,站过头时,却见枭站在她的身后哭笑不得,脸抽得快要变形。
天空,云层压得极低。
初儿在朝歌那玩了一天,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
经过初儿每日的治疗,枭的伤也好了大半,对于初儿,枭是从心底里感激的,看着初儿心事重重的托着腮盯着天空发呆,枭知道初儿有心事,但又不好去问,尽管她的身份特殊,但毕竟也是一个女孩子。
枭坐在初儿身边吹起了笛子,尽管初儿不让他吹,但枭太过坚持,初儿也不再刻意随他去了。
空气里有雨水的味道。
夹着着轻扬的笛声,深远悠长。
两人坐在湖边,心事重重各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