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姐姐,”娜雅欢喜得跳了起来,“你把皇上的模子画下来,这样我就能拿给家里人看了!蓉嫣姐姐,你这主意真是太好了!”
“娜雅能叫出蓉嫣的名字,”语璇心中暗忖,“看来和蓉嫣也已相熟。蓉嫣这丫头在我刚刚进入客栈便来拜会,想必是有着什么别的企图,况且她们白苏特一家似乎对选秀入宫的事极为重视,那么蓉嫣最初接近我极有可能是为了探我的底,看我有没有本钱在这届秀女里被选上。娜雅年纪不大,并且性格单纯,她能与蓉嫣相识,八成也是出于蓉嫣的主动接近。这蓉嫣几番接近于我,并且态度前后暧昧不定,究竟想玩什么花样啊?”
“我的画技很差,”语璇急忙推辞,“即便是记得皇上的样子,也画不出皇上的风采啊!”
蓉嫣对语璇的态度似乎早有准备,她将托盘稳稳地放到桌上,从容地笑道:“我倒是学过几年工笔,姐姐若不嫌弃,我便替姐姐捉笔来画!姐姐只需描述皇上的样子,我若画得不像,姐姐尽管指正。”
“太好了!”娜雅连连鼓掌,“蓉嫣姐姐,画好了替我临摹几张,我好拿回关外老家,我阿玛若是知道我拿了皇上的画像回去,一定会打扫祖祠,把皇上的像供在祠堂里!”
蓉嫣用手刮了一下娜雅的鼻头,然后示意她放低声音:“傻妹妹,咱们这可是私下给皇上画像,不能出去声张的!即便待会画了出来,你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张贴悬挂。这是违制的事情,咱们在闺阁里自己知晓便是了!”
娜雅吐了吐舌头,不住地点头:“知道了,姐姐。”
“妹妹,”语璇望着蓉嫣道,“适才在楼下,你不是也见到皇上的模样了,何不自己来画呢?”
“姐姐,”蓉嫣侧头盯着语璇,佯嗔道,“你这就不像姐姐的样子了!皇上今儿来客栈,只是为了召见你,我们都跪在皇上一丈开外,哪像姐姐你和皇上近在咫尺,皇上的音容笑貌定是姐姐看得最清了。难道姐姐想独占圣颜,不肯与我们分享么?”
“这丫头真是伶牙俐齿!”语璇被她驳得无话可说,只好随了她的意思,“好吧,既然妹妹不嫌麻烦,那就我来说,你来画,我若说得不清,累得妹妹不断重新描画,妹妹可不能怪我!”
“姐姐说哪里话了,”蓉嫣打开宣纸,在桌上铺平,“姐姐聪颖过人,必然会指导我画出皇上的神韵,我只怕自己的笔下不畅,画不出姐姐所述的奕奕之态。”
“妹妹过谦了。”语璇在桌案前坐下,望着蓉嫣那白皙红嫩的脸颊和绻绾在耳后的鬓丝,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像蒙着一层细细的青纱,让人无法看清纱帐后她的真心,“看妹妹这毛笔大小兼备,定是经常作画的,笔下一定点墨成金!”
“姐姐再抬举我,我的手就飘得拿不动笔了。”蓉嫣将盘中的画笔一一拿出来,“这是我学画时的夫子赠给我的一套湖笔,这一枝是‘三紫七羊’的健毫柱、这一枝是‘七紫三羊’的柔毛被、这一枝是香妃竹的狼毫长锋,其余的叶筋细毫、大小白云都有,虽都以中锋细锋为主,但描绘人像也尽够了。”
语璇不太懂这些绘画毛笔的区别,只是大略知道狼豪较硬、羊豪较软,她一边听蓉嫣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着,一边看着她将粗细不一、笔锋各异的画笔并排摆满了桌子。
“姐姐,”娜雅没有耐性再等了,“赶紧画吧,这些笔的名字让人听得头晕,在我看来,这都不过是毛笔罢了,什么柔毛细毫的,不蘸墨它们不都画不到纸上么?”
语璇大笑:“妹妹说得是,没有墨,毛笔也只能当毛刷子给烤鸭子刷油!”
娜雅略带赧然地笑道:“哈,这些笔给我,我也就在烤羊肉时刷油用!”
这时,樱儿走了过来,她捧着茶壶对三人笑着说道:“作画得有意境,我给姑娘们沏了一壶‘兰蕙放蕊’的香片,茶壶是客栈里的,虽看着不雅,但茶是新茶,好为蓉嫣姑娘润一润画笔。”
“哟,”语璇转头望着樱儿,见她温婉俊雅地为她们斟着茶水,心里暗道,“樱儿这丫头还真会做戏,拽文的词儿也来得,使刀弄枪的也来得,真不知佟佳大小姐是怎么调教出来的。”
茶斟数盏,满堂馨香。兰蕙的香馥裹着绿茶的清香,萦绕在面前,让人不由得凝神深吸浅呼,待茶香轻拂入心,飘溢入脑,整个人都立刻觉得清醒了许多,语璇看着杯中的茶汤,依稀看到了适才皇帝那清轩翰宇的气度,于是沁然道:“樱儿这茶沏得好,原本心里面的皇上威严端谨,一闻这茶香,顿时觉得皇上似乎也有几分如圭如璧的温润之气!”
“嗯,”蓉嫣也有感触,她让茶汤微微沾唇,“这茶香来得真是时候,让我不禁想起几句唐诗来:‘良朋比兰蕙,雕藻迈琼琚。独有狂歌客,来承欢宴馀’。咱们姐妹在这里‘良朋’相聚,不正是诗中之意吗?”
“这丫头还挺有才。”语璇在心里暗道,“模样也很灵动,若是被选入宫中,一定会深得皇上的宠幸。”
蓉嫣已然沉浸在茶香中开始构思卷中的画作了,她抚着桌上的毛笔,沉思道:“适才姐姐说起皇上威严之中透着温润之气,我想脸部的线条需柔和流畅才行。嗯,看来必然得用这‘三紫七羊’的柔毫起形才是。”说罢,拿起那枝“中间为紫兔硬毫、周边青羊尾毫”的画笔,在砚台中洇起墨汁来。
娜雅举着茶碗喝了一大口,呆呆地望着面有陶醉之色的语璇与蓉嫣二人,嚅道:“不就是茶叶和花蕊的香味混在一起了么?闻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啊,怎么你们的样子像吸了鸦片烟似的?”
她的声音较小,语璇和蓉嫣都没在意,倒是樱儿转过身微微地窃笑了两声。
蓉嫣似乎来了灵感,她持笔在宣纸上细细勾勒出皇帝的清朗脸形,一笔而下,自画中人物的额前画起,收在颈上颌中。
“妹妹好妙的笔法,”语璇望着那涓细轻灵的线条,不禁赞道,“没错,皇上的脸形正是你画的这个样子!光是看线条的轮廓,就仿佛看到了真人似的。”
蓉嫣的画技果然非凡,连樱儿也凑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纸上人物的脸部轮廓,点头道:“没错儿,是这个模样。”
“姐姐再说说皇上的眼睛与眉毛。”蓉嫣把笔在砚台里润了润,“我那会儿偷偷瞧了一眼,大致记得样子,但没看得太真切。”
语璇在召对时曾抬头毅然与皇帝对望,所以她对皇帝的眼睛记忆很深刻,那时她正拒绝了皇帝的赏赐,皇帝的眼神在愕然里透出一丝孩子般的无辜,这让她当时在惊惧之余,突然在内心里萌生出一种毫无来由的怜爱之心。但那时情势危急,在说出拒赏的话后,紧接着便受到太监与大臣们诘问,所以也没有时间去体会皇帝那眼神中所透露的深意。此时细细品味起来,觉得那一瞬之间所流露的情感十分复杂,既让她感到奇怪,又让她觉得有趣。
“姐姐,”娜雅推了推正在托颐深思的语璇,“你想什么呢?蓉姐姐问你皇上的眼睛眉毛长什么样,你想到九天云外去了吗,这好半天还没回过神?”
“噢,在想在想。”语璇赶忙收回思绪,“皇上眉毛淡而绵长,眼睛嘛,深邃有神,又带着一点桃花。”
“桃花眼?”蓉嫣掩口偷笑,“风流天子的模样?”
语璇又回忆了一下,皇帝眼下那长长的睫毛掩映着丰实的卧蚕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加上那时而冷峻、时而幽怨的含秀明眸,不是“桃花眼”又是什么?
“没错,”语璇肯定地道,“两眼桃花欲语还休,半似日兮半似月的味道!”
“真的?”娜雅在胸前不断抚掌,“皇上的眼睛原来这么美,能让他看我一眼就好了!”
“这味道倒是很难捉摸,”蓉嫣握着笔迟迟不敢落墨,眼睛是人物绘画的关键,若双眸失于神采,那画得再好也是枉然,所以她不住沉吟,“眼线要细而实,绵而长,先用软毫笔勾,再用细毫笔描,两条线不仅不能完全重叠,还要画得要相得益彰,……”
众人见她执笔自语,陷入深思之中,都不敢上前打扰,樱儿轻轻地抱起茶壶,为她们三人添过茶后,蹑足到后面去续上热水。
到了房门前,她微微听得楼下的书薄在跟别人说话,便移步在门边,附耳倾听。
只听得一个声音尖细的男子在和书薄对话,那男子说上一句,书薄便连声道:“不行,不行!”
樱儿心道:“这定是谁家的亲友前来拜会,这书薄贪念人家的银子,所以一直在找麻烦。”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轻挑门闩,将门慢慢地虚掩开来,透过门缝看到楼下书薄面前立着一位十八九岁的清秀男子,那男子一身青布夹袍,腰间系着玉钩黑带,领间与袖口露着亮蓝的底子,一看便知是宫中太监的打扮。
这让樱儿更是好奇,她正要探头出去,忽听那太监提高了嗓门道:“我懒得在这儿跟您瞎耽误工夫,我再说一遍,我是宫里来的,要见瑞元老爷家的伊尔根觉罗氏!马上要见!”
由于声音较大,屋里的语璇等人也都听到了,语璇和娜雅没觉得什么,倒是蓉嫣听罢心头一紧:“宫里派人来找伊尔根觉罗氏,难道英贵人的妹妹也要提前入宫了?阿玛说我的第一对手便是这个伊尔根觉罗?怡瞳,现在她被内监提前召选,我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手中的画笔不慎掉落,长毫上的墨汁随着笔尖扎落在宣纸上,污了画中皇帝那俊逸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