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墓地上,一座孤坟矗立草丛间,碑上有铭文只有最简单的一句:陈佩兰之墓。没有尊称,没有夫姓,没有立碑人,只有一个亡者名字。
苏漫凝视着墓碑上的字,深深一叹。曾经她想过为母亲重新立碑,在铭文里写上自己的名字。但她想到自己其实并不姓苏,而她的母亲又无法告诉她真正的姓氏,就放弃了。
在坟前上了几柱香,又清理了一下周围的杂草,苏漫就站在碑前和她的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每次来看母亲,苏漫都有很多话跟她说。多年来,这座墓碑成了她许多心事唯一的倾诉对象。对着墓碑,她诉说在苏家的生活;对着墓碑,她诉说对苏家每一个人的感受,对那个名义父亲的复杂的感觉;对着墓碑,她诉说了她和苏容的一段情,甜蜜短暂而苦涩无尽。虽然苏漫不了解母亲生前是个怎样的人,但她只要知道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是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这就够了。她会当亲娘在静静地聆听她的心事,虽然给不了任何回应。
“娘,你知道吗,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有意思的朋友,他叫楚源隽。好像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怎么与人交朋友。我不讨人喜欢,所以没有人愿意接近我。不过,那个楚源隽倒是很奇怪,我再怎么臭脸,他还是莫名其妙地要闯进来,还自以为是地要教我快乐。你说他是不是很有趣,总以为自己是个太阳似的,可以驱散别人的阴霾。当然,我可不是在笑他,但他确实给我带来一些欢乐。以前,在苏家,只有苏容对我好,全世界也只有苏容一人对我好,结果我们却发展成那样……呵,娘,你说,我还能从那段感情中跳出来吗?我好累了……”
日渐正午,不知不觉上午的时光已过了大半。
“娘,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苏漫对着墓碑深深一鞠,便要离开。
没走几步,苏漫就听到一阵隐隐的咳嗽声从小路的一边传来。那闷闷的声音听上去就像那人是故意捂着嘴巴不想咳出声一样。苏漫循声望去,果在一片灌木丛后面见到一个人影。她不由一惊,好奇地朝那人影走去。那人就立即转身,匆匆而去。苏漫见他这种反应,心下大疑,下意识地疾步追去。
苏漫只顾追着那个背影,脚下不慎绊了一跤。她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这时,前面的背影停了一下,关心似的转过身来想看她一眼。然而他只转过来半个头就停住了,好像不敢面对苏漫似的,一回头又大步离去。苏漫只看到他的侧脸,看出是个年纪大概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
苏漫心中一震,立即起身拼命地去追那身影。然而对方毕竟是个男人,跑得不会比她慢,行动还十分敏捷。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周围的树林里,任凭苏漫怎么找,也看不见了。
苏漫四顾无人,心急大喊:“你是谁,为什么要躲避我?你也是来看这位亡人的是不是?你出来好不好?我求求你出来……”喊声落后,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唯有风动草木的声音。苏漫独立于郊野,长长一叹,心中凄凉。在这个世上,会来祭这个亡人的,除了她还会有谁呢?那个人,会不会是她的父亲,亲生父亲?
当初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苏漫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她亲生父亲的结果。既然他被抓住在苏府私会她母亲,以苏建林的脾气,他还可能活吗?她曾拜托苏容向他的母亲沈氏打听。苏容告诉她打听的结果,她的父亲也许没有死。之所以说“也许”,因为苏建林当时确实痛打了他,然后再把他从后门丢出去,并没有把他打死。但是,受了那么重的内伤,就算当时没有立即死掉,也没人可以确定他能不能活下去。所以,只能说,也许还活着。
也许还活着!不,一定还活着!苏漫心中顿时有了这种相信。那个男人,为什么出现在这种荒凉的郊地,为什么躲在草丛后面,为什么见了她就要逃,为什么还会关心她摔倒?
苏漫的直觉让她心里就只剩下那个答案。可如果那是正确的答案,为什么他不肯出来见她?
苏漫知道他一定没有走远,于是又跑到母亲坟前,大声地喊:“娘,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你告诉我!他还活着是不是?我就知道他还活着。可他既然来看你了,为什么不敢见我,为什么?娘,我很想见他,真的很想见他,你让他出来好不好?”
等了好久都不见那人再现身,苏漫心灰意冷地离开。突然,她在刚才经过的草丛上发现一块蓝色的帕子。她捡起一看,是块男人的手巾,闻了闻,还带着一股药草味道。是从那个人身上掉下来的东西!苏漫激动地握着这块手巾,突然觉得那个在她十七年生命里一直无迹可寻、虚无缥缈的生身父亲一下子有了真实的存在感。
正在恍惚之际,苏漫忽然感觉身边有个人正在走近。她惊喜地回头,看见源隽站在她的眼前。
“是你……”苏漫眼神闪过有一瞬的失望,随即又颇为惊讶:“你怎么会在这?不要告诉我你碰巧路过。”
苏漫那一瞬间由惊喜转为失望的神情让源隽很在意。
“你以为是谁,苏容?”他闷闷道。
苏漫摇了摇头:“他是不可能来这里的。”她知道,苏容永远不可能陪她来拜祭她的母亲。
“为什么?你们兄妹不是感情很好吗,他为什么不肯陪你来?”
苏漫不回答了,只顾自己走。
源隽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跟上去。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她很拽地在前面走,而他贱贱地跟在后面追?
“是不是苏容告诉你我在这的?”苏漫可以猜到。
“是。”
苏漫突然站定,情急地看着源隽:“那你刚才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周围有什么其他人?”
源隽怔了怔,摇头:“没有啊。这地方这么荒凉,我没看到什么人影。怎么了?”他想到苏漫刚刚回过头的眼神,分明是期待着一个人的出现。如果不是苏容,那会是谁?他很好奇,不过他确实没看到任何可疑人物。
苏漫又沉默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