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片刻的出神,却让苏漫内心涌起无数酸楚。她长长一叹,端起果盘正要离去,突然听到王氏对苏颜急急的呼唤声。
“颜儿,颜儿……不要玩了,新娘花轿就到大门口了,你快跟我回大堂里去……”
虽然站得远,但王氏的那句话传到苏漫耳朵里,却仍像是被放大了几十倍的声音那么清晰响亮。她惨然一笑。新娘终于来了啊。那么,她也很想去见见。
而苏颜听到母亲喊声的那一刻,略一分神,对于正朝她飞来的球招架不住了,连连后退几步,便撞在正往前走的源隽身上。源隽下意识地伸手将她一揽,又用另一只手接住飞来的球,才使她既没有跌倒也没有被球打到。
苏颜低头见是一只男人的手臂环着她的腰,不由惊叫一声跳了开来。忙转身一看,目光便和源隽接了正着。
苏颜见刚刚抱住她的是眼前这个清俊男子,脸一红,青青涩涩地叫了一声:“楚公子。”刚刚她在大堂也见过源隽一眼,知道他是楚家的二公子。
“姑娘认得在下?”源隽微微一怔,把球丢给那些孩子,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刚才因为站得远,而且她是跑来跑去的,他没有细看她的相貌,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孩不只蹴鞠玩得好,长得也这般亮丽可人,尤其是运动完后,额前带着细细的汗珠沾湿几缕头发,却更显出另一种娇媚。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你是苏家的小姐吧?”源隽猜想。
苏颜点了点头,开朗的性格就表现出来,向源隽自我介绍:“我叫苏颜,是家中排行最小的老六。
“原来是六小姐。刚才冒犯了,请见谅。”源隽作了一揖,这会没工夫和苏颜多说什么,抬眼朝苏漫刚刚所站的地方望去,却不见了她人影。
“她呢?”源隽一急,便叫了出来,目光往四周搜索着。
“谁?”苏颜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
“就是她啊,刚刚站在假山那边的,”源隽伸手一指,无奈不知道名字,只好说:“那个端着果盘的丫鬟啊。”
苏颜不知他所指何人,一脸纳闷。
源隽便顾自己匆匆地跑开了。四顾不见所寻之人的身影,他不禁沮丧。
其实苏漫并没有走远,她在通往大堂的一条小径上,只是源隽走了相反的方向。
因为不想与苏颜母女同路,所以苏漫才选择走了这条小径。然而走出小径的时候,她还是碰到了她们。只是苏颜母女走在前面,并没有发现她。
苏漫默默地无声地走在后面,前方那一对母女的“私语”就传到了她耳边。
“娘,你说这个楚公子奇不奇怪,不在大堂的宴席上坐着,却跑来后院找一个丫鬟。”苏颜的声音带着笑意。
“找丫鬟?他第一次来我们家,找哪门子的丫鬟呐。我看就是闲逛罢。人家说不定会成为你的三姐夫,提前来熟悉一下岳丈家的环境,也没什么奇怪的。”王氏说。
“啊?你是说,他和三姐?他们要定亲了吗?”
“倒还没有。不过看样子两家人都有这方面的意思。”
“可是,你不是说,楚公子今天才第一次来我们家。他和三姐之前都没有见过面,会有感情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可是……”
“奇怪,你这丫头在紧张什么?难道刚刚那一眼,就中意人家了?你才十五岁啊,也想着嫁人啦?”
“娘,你说什么啊,我哪有哪有……”
“唉,别说你了,娘也多希望他能做我的女婿。这楚家啊,三代从仕,楚太爷还曾是代宗皇帝的老师。我看这楚源隽也是前途无量的,长得又一表人材,实在不错。可惜啊,颜儿,你就是晚出生了几年,前面已经有了个苏岚,轮不到你了。否则,以你的才和貌,哪里不比苏岚强。”王氏大大一叹。
“娘,我前面不只有三姐,还有个五姐呢。”
“她?哈哈,开什么玩笑。以楚家的条件,八辈子都不可能轮到她。等苏岚出嫁后,你爹就会帮她找个贩夫走卒打发掉就是了。颜儿,娘就只有你一个女儿了,实在希望你能有个好婆家。你嫁得好,让娘也有依靠,”王氏顿了一顿,语气突然变得很认真:“那个楚源隽,我觉得你还是有机会的。反正是两家人结亲,如果他选择的是你呢?”
“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嘛?”
“我是说,他现在很苏岚都没有见过吧,但和你却已经彼此认识了。你们有个很好的开始,不是吗?”
“你该不会要我去抢三姐的男人吧?”苏颜一惊。
“傻丫头,这不是抢,是争取。女人争取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
“……”
此刻苏漫虽无心思去听她们母女俩的“密谋”,但那些字还是一个一个清清楚楚地跑进了她的耳里来。本来那些话,除了增加她心中对王氏的轻视外没有其他意义,她对自己那两个不是姐妹的姐妹的终生幸福没有兴趣,但王氏有句话却是对她产生了影响。“女人争取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她的心顿时被深深地刺了一下。为什么,她至始至终连争取的权利都没有?当初她得知自己的身世真相后,清楚苏建林认她这个“女儿”,不是因为什么不忍,不过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家丑,她留在苏家只会遭受永无止尽的厌弃,与其总有一天被人赶出去,她宁可自己离开。是苏容的关怀与爱怜使她内心充涨着几千几万个不舍,最终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留住。现在看来,那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当初没有贪恋他的温情,流落街头、风餐露宿也好,嫁了贩夫走卒也罢,甚至哪怕是死了,也好过现在的半死不活,生不如死。
那一瞬,她竟然莫名地羡慕起了苏颜。因为,她可以去“争取”,她可以有战场、有阵地,还有胜算。而她,却好像一直在跟空气拔河,弄得自己筋疲力尽,而“幸福”却站在分界线的另一边一动未动。
笑语喧哗的大堂,苏漫远远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看着苏容用红绸带牵着凤冠霞帔的新娘一步步走近。苏容维持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微笑,在司仪的高喊声中,和他的新娘开始了一连串的行礼。
鞭炮又劈里啪啦地响起,众人鼓掌声、恭喜声不断,喜乐器张地响着。这些喜庆进入苏漫的眼里、耳里,便组成一个喧嚣至极的世界,震得她神经麻木。加上她本来伤寒就没有好,越来越感觉身体支持不住。她头昏目眩地退出了大堂,绝对不要让自己在礼堂的大庭广众之下晕倒。
礼成后,新娘被扶进洞房,苏家二老从高堂的位置下来,和苏容一起应酬宾客。
苏容的目光一直在不停地往大堂四周扫视,他知道苏漫会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他,他在搜寻她的目光。然而几遍搜寻下来,他的视线内出现过苏岚的身影、苏颜的身影、王氏的身影、老夫人的身影、他父母的身影、楚源修的身影,还有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身影,就是没有苏漫的身影。没有找到她的目光,苏容突然感到好慌乱。他知道小漫现在一定在恨他恨他恨他,很深刻的恨。因为在刚刚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可以有多痛。在拜天地的时候,他的脑海出现的全是一幕幕与小漫有关的回忆......他不知道自己那三拜行得有多沉重,甚至有一瞬间他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喊,“赶快停止行礼吧,现在就带她走,逃离这个婚礼”,但那个声音很快淹没在无数声嚣张呐喊的“不可以”当中。司仪喊着“礼成”的那一刻,他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