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相识就像春日花开,秋天叶落一样自然。
那是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乐城一年一度的游园会在众人的关注下如期而至。那是乐城最热闹的日子,甚至比城主家迎亲那次还要热闹。上流社会没有真正的交情,只有赤裸裸的交易,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这样的场合,自然也就不会像它表面呈现出来的那样干净,那样其乐融融了。大人们或有意或无意的聚在一起,不是在讨论哪家的公子小姐般配,就是在就下个月该以怎样的名目剥削老百姓交换意见。
封家作为乐城的城主,自然要承担游园会的主办责任,而落家作为乐城第一富商,自然是要承担全程资费的。据说两家是世交,几代之前就已经很默契了,这样看来果然也不出我所料,官商勾结,狼狈为奸。
落瑾说她儿时真的特别喜欢游园会,因为只有在那个会上,她才能真正享受作为落家嫡长女的快乐。我很好奇她的童年究竟有多悲惨,可是她终究只是叹气,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是落家的大小姐,年龄又是所有孩子之中最大的,所以每次的游园会上,她都是这群孩子的大姐头,游园会上一切的活动,皆由她亲自安排。
那天的天气其实很适合钓鱼,她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群年龄小上她很多的孩子非要吵着玩家家酒,她那时候也很久没有玩家家酒了,在家里,没有人愿意陪她玩,甚至找人说话都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于是,意见通过之后,她就带着一群孩子去了园子西边的长安阁。用于游园会的这所园子是城主大人特意建造的,每年也只有这几天会开,所有人都集中在院子东边,西边的长安阁清冷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一阵清风吹过,送来阵阵花香。落瑾原本是很享受这分安然之中的热闹的。只是玩到一半,不知谁家小姐提议,要玩抛绣球招亲,然后,猜拳输了的落瑾就在众人的嬉闹中被推向了长安阁的二楼。她其实不想上去的,放眼楼下,那些现在已经很有纨绔子弟风范的公子哥们,哪个也入不了她落家大小姐的法眼。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带着一抹睥睨众生的微笑,傲然的看着下面那些公子小姐,乐城的未来啊,真的可以交到这些人手中吗?
笑意未泯,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推力,她脚一轻,抱着绣球就从楼上栽下来了。想来从那样的高度栽到地面上,应该用不了太长的时间,但是她回忆的时候却说,在那里已经耗尽了她的前半生。
知道自己被推下来的时候,她轻轻闭上了眼睛,没有挣扎,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无奈。听到下面已经连成一片的尖叫声,她微微叹了口气。气未叹完,她忽然觉得周围一暖,睁开眼睛,已经被人牢牢抱在怀里了。她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张稚气未脱却帅气泠然的脸,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淡淡一笑,如一片午后的阳光,静静洒落她的心底。“现在你和你的绣球都被我接到了,你是不是应该嫁给我呢?”连声音都带着阳光的味道,伴着花香扑面而来。
落瑾一惊,赶忙推开他。惊慌之余,还是忍不住要多看几眼,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清澈,寡淡,似乎对世间的事物没有任何的兴趣,唯独盯着她的那双眸子带着一抹炽热。看年龄,他应该还没有自己大,但是身形已经健硕到足以将自己融进他的怀里了。
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已经从她身边跑开,因为城主家的大管事焦急的跑到西园来找少爷,她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城主的独子,封唐。一直跑到大管事身边,他还回头对她笑。他说:“我记得你,你叫落瑾,将来我会聘你为妻!”
那年,她十三岁,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那句“将来我会聘你为妻”如一句魔咒,瞬间解禁了她冰封多年的心。从此以后,她活着,便只为等他!
那以后的游园会她依旧年年会去,只是却再没见过他。后来会上很多人都在议论落家大小姐将来的亲事,她却置若罔闻。
等了整整十年,等到乐城之中再没人敢提落家大小姐的亲事的时候,城主家迟来的媒妁才终于步入了落家的大门。
听到封唐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哭了。整整十年没有流下过的眼泪,一朝夺眶而出,瞬间泛滥成灾。她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她要用眼泪洗尽这些年的委屈,那场等待着实太漫长了,漫长到她再也无法承受。不过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焦灼而漫长的一个月过去了,大红色的喜轿终于到了落家的大门口,只是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轿子接走的并不是她。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她迷茫了,那顶轿子要迎的应该是落家的嫡长女,乐城唯一一个过了二十岁还待字闺中的女子,落瑾。可是如今接走的,却是年方十六落华,落家最小的女儿,家主最疼的小姐。
她疯了一般跑到父亲的书房,从小到大,她让给妹妹的东西太多了,大到本该长女居住的别院,小到甄翠阁的玉簪,但凡能不跟她争的,她必然主动退让。不是她争不过,只是她觉得那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母亲不在,她便应该像母亲那般爱护她。可是现在不同了,她要抢走的,是她的下半生,叫她如何退让?
父亲看她的眼神,依旧冷若冰霜。他说:“身为女子,怎能这般不知廉耻?”
就算她不知廉耻好了,为了封唐,就算是不知廉耻一回又能如何?她哭着求父亲追回迎亲的队伍,父亲却说:“那日封家送来的聘书,本就是给落华的,你修得自做多情!”
那日媒妁在偏厅吃茶,她就躲在门外,关乎她的下半生,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楚:“少城主封唐欲聘落家大小姐,落瑾为妻。”怎会有错?她不信,却再也没有力气追上去问个究竟了。
接下来的三天,全城欢腾,据说连国君都差人送来了贺礼。因为封唐不光是乐城的少城主,还是万华山上,太学里国君最赏识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