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你开设的楼,我不过帮你出面打理而已。”
虽是这么说着,他还是挥手招来两个夯汉,把那漂亮小公子给抬了出去。
严凤诉扶起一把椅子坐下,笑道:“你方才何苦坏我好事。”
褚良远淡淡答:“相对于你,我跟白沐要更熟些。若早知房内是他,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既然药是我命人下的,我自有责任帮他解掉。”
严凤诉抬手招褚良远坐下,道:“罢,此事暂且不提。现下我还有事烦你——请你帮忙接管一间茶楼。”
褚良远冷然道:“你知道,我只喜欢打理青楼生意。”
“那间茶楼是子季的。据我所知,子季与你有过救命之恩,褚兄不看我的面子,也得看看他的面子吧?”
“白沐?他开茶楼做什么?”
严凤诉一笑,避而不答,“最近花楼频出事端,圣上命吏部协同大理寺调查原因。明着整饬茶楼瓦肆,暗地里严查官员****宿妓。褚兄,这阵子楼里的事,可有什么进展?”
“这句话可得反问严大人了,良远只管银钱进账,可不管人命纠纷。倒是严大人贵为大理寺少卿,这点儿小事,还能难倒您不成?”
严凤诉沉吟良久,才道:“这件事情,还就当真是棘手万分。”
褚良远冷笑一声:“只因为这花楼内死掉的六人,都是高官达贵吗?”
“不仅如此,这六人从前到后,官职越来越大。圣上一意孤行,不准封楼,怕是铁了心要把此案连根拔起。却说那六人在朝中的关系——呵呵,此事当真有趣的紧了……”
褚良远点点头:“我会替你做好遮掩。”
严凤诉松垮垮地揖一个礼:“严某谢过。”
褚良远皱眉:“花楼的事,又与白沐有何关系?”
严凤诉道:“圣上不欲以花楼开刀打草惊蛇,子季的茶楼便首当其冲。但开个茶楼本非大事,只要避过这阵子的风头就行。”
“哪一间?”
“褚兄只需接手斜对面那家城东茶楼就行。旁的楼,明日便会被封掉。”
“这事儿看来还早,等风头过了你再来城外找我,接不接手,都等到那时再说。”
严凤诉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笑道:“褚兄无事,不如赶紧家去吧。”
“怎么?”
严凤诉站起身,挑眉一笑,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瑰丽风流。
“你我不如打个赌,我赌今日少些时候,子季会去投奔与你。若是良远兄输了,便应邀接手那间茶楼。”
褚良远莫名其妙:“你何以如此笃定?”
严凤诉缓步往门外走:“子季今日被白世伯赶出家门,茶楼又不能去了,往日他定会来找我,但是这一次——呵……”
或许是安逸的太久了,才会对危险都没了警觉。
白沐以为,自己这种无前途的小官是万万不会碍人眼、挡人道的。白沐以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便不会被扯进混沌是非中。白沐以为,只要自己不去傍山,山就算塌了也不会压了自个儿……
可是现在,白沐直欲捶桌大喊:我只想清清静静的开间茶楼赚些零用,你们兴风作浪不要带上小爷!
一切事情,都源于今晨那场突如其来的照面。
经年不见,虽是同朝为官半载有余,但朝中沉浮无度,那人在远处被众星拱月,自己却如尘埃泥淖一般混沌度日。咫尺之遥,总像隔着雾柳烟波一样。今日里有幸瞧了,那人果然风姿不减,眉目依旧。
白沐心中咬牙切齿的念:苏大人,苏清晗。
若非那人突然出现阻住前路,若非那两个睽违多年的称呼,若非那半句殷切挂怀的提点,若非:那人临走前的口型——他说的是,城东花楼。然后他开口说,小白,好自为之。
若非这些,自己怎会心生疑云惶惑不解,又岂会无端端跑进花楼,三番两次受那区区的迷药媚药之苦?
不过这一趟,还真是没白去。
严凤诉!你当小爷的心是泥封土做的吗?当真觉察不到你在花楼内如入无人之境,伙计****半点都不敢阻拦?你当小爷的鼻子是被堵着的吗?当真闻不出你身上若有似无的,与花楼里如出一辙的苏合香?你当小爷的眼睛是瞎的吗?当真看不见你对花楼的格局了若指掌,取衣闪退如在自家寝室?你当小爷的耳朵是聋的吗?当真没听过半点关于花楼的官员命案,没做过半分猜测推想?
自古花楼必有官庇佑。再联系上殿外苏清晗看似毫无由头的话,一切如拨云见月般,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白沐心下不由暗叹佩服:苏大哥,苏师兄,你果然还是这般,笑的月白风清温文和雅,却只让人倍感冷情,从不多说一句话,从不白做一件事。
唉,自己这次的黑锅,怕是比表面上所背的更大更黑更重,难怪老爷子会那么生气。天可怜见,花楼绝对是严凤诉那厮开的,与我白沐没有半分半点的干系。
可是现在怎么办?情势尚且暧昧不明,立马跳出去撇清的话,会不会有此地无银之嫌?
“少爷!”早茶突然在耳边喊。
白沐转过身去。
“少爷,你想什么呢?我们这是往哪儿走?”
时近薄暮,斜阳绿树相互映衬,青黄烟柳间点缀着粉白杏花。东风阵阵,送来清暖的花木香气和动听的莺啼燕啭,洁白的早絮夹杂着零落的花瓣飘飘洒洒……
里弄深巷,青砖街道碎石小路,处处里衣香鬓影,人影纷纷绰绰。茫茫天地间,白沐也不知该去哪里。
想起来官服和一些紧要物事还在相府,白沐才答道:“回相府吧。”
早茶在耳边迟迟疑疑的开口,“少爷,你今早是不是遇见了苏少爷。”
“你想说什么?”白沐摆摆头,那些个烦心事通通先不想。
“方才我去给你买伤药,遇见了秋茗,他说你和苏少爷已经照过面了。他还说,你的茶楼要被封了……”早茶欲言又止。
白沐挑挑眉:“严凤诉毁了地契,既可以销掉他自己的名字,想来也会顺手抹掉点东西。城东那间楼八成不会被封——你有话只管问我,别再去招惹那边的秋茗。”
“少爷,咱们不要为了幼时的误会,继续这么僵下去吧。您和苏少爷也不用非得弄的见面不相识吧?”
白沐心下泪流,原来早茶你不仅木,还带蠢。这哪儿是我为了小时候的事不待见你家少爷,分明是你家苏少爷现今炙手可热,咱高攀不上了啊……
“早茶知道,医卜星相皂隶娼优卒,乃是下九流。否则您也不用以药入茶以药换茶,幸苦打着茶楼的名号行医配药,亲测药效——您这么做,不就是为了练好医术救我家苏少爷一命?您的用心,我和夫人都看在眼里。我们楚家上下,都对您很是感激。但既然现在您和苏少爷同在朝里,为什么又非要疏远的像生人一样?”
白沐转头,上下扫视早茶半晌。
早茶被看的发毛,问:“少爷?”
白沐伸手便是一个爆栗,“什么叫你们楚家上下?什么叫你家苏少爷?你家少爷只有我,少爷我姓白。”
早茶跳起三丈高,立时便往白沐身上扑:“少爷,你总算恢复正常了!你突然冷着个脸,早茶实在很不习惯啊。”
白沐抱臀躲开:“你莫名其妙,要真感激我,便帮少爷翻个墙好了。”
顺着白沐的手看过去,相府高高的墙头就在身侧,院内,一树梨花过墙头。
早茶有些眼晕:“少爷,您知道我只善硬功不善轻功啊,还有别的选择吗?”
“给我把素期美人儿劫来。”
想起那美人儿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早茶苦着脸:“那我还是翻墙吧。但是少爷,您是不是去见见我家夫人?”
“快翻,少废话。”
“好好好,少爷别踢!——”
墙头摇落一树梨花,洁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