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正月初六就到了,刚过午,一辆装饰精致的马车在刘府门前停了下来,随着车夫一声:“夫人,到了!”车厢的棉门帘被人挑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先跳下车来,利落地摆好脚凳,招呼一声:“夫人,下车吧!”另一个小丫头在车里打起门帘,扶着一位年轻的少妇探出身来,两个小丫头扶着她下了车,在刘府门前站定,正是柳叶带着青坪和紫棋来赴赏梅茶会。
来刘府之前,她就仔细琢磨了今天该有什么样的表现,先抛开刘大人是谁的人的问题,管他是谁的人,自己定好位就行了,不论是今天还是将来,都得有一个原则,想想林氏的身份,在这种场合能做到不出头、不出错、不卑不亢就行了,争取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所以她今天穿了一件石榴红金色撒花的百褶裙,外面罩着大红色的绢制对襟褙子,直领小袖,衣服上用同色的丝线绣的红玫瑰,看着简单,但行走中随着光线的变化,玫瑰花时隐时现,最外面披一件浅烟色的斗篷,边上滚了一圈兔毛,青坪拿着请柬快步走到刘府门前交给了门房,那门房接过请柬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地对着柳叶一躬身,“赵夫人到了,您快请!我家夫人恭候多时了!”态度虽然恭敬,但那双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柳叶的眼睛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柳叶冷冷看了他一眼,一点头,带着丫环就进了刘府的大门,里面马上有婆子迎上来,满脸堆笑地见了礼,引着她们穿过前院和正房,到了后花园边上的一座阁楼前,又有守着暖阁的小丫环一边往里通报,一边打起帘子让柳叶主仆进屋,一进阁楼就有丫环上来接过柳叶脱下的斗篷,柳叶抬手整理了一下仪容,带着自己的丫环顺着楼梯上了阁楼二层。
房间不碍事的角落里都烧着火盆,虽然开着一侧的窗户,但屋子里并不很冷,已经有好几个人散坐着聊天,柳叶先给主人见了礼,刘夫人三十五、六岁年纪,体态丰腴,脸上对谁都带着浅浅的笑容,但眼角微微向上斜挑,让柳叶觉得这位夫人恐怕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好相与,刘夫人上前扶起了柳叶,细细打量着,见她眼睑低垂,一副柔顺的模样,便笑着说:“百闻不如一见呐,赵夫人真是个温柔可人的,怪不得冀州城里谁也压不过你呢!”
柳叶还是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夫人您过奖了。”
刘夫人还是笑着,拉着柳叶的手,扬声向在场的夫人和小姐们介绍着:“各位姐妹,这位就是咱们冀州城的风云人物,这次乡试的解元夫人,赵家的大少夫人林氏!”柳叶就随着她的话向在场的人福了福身,但那些坐着的夫人和小姐们却没有一个起身还礼的,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只有几道不友善的目光落在柳叶身上,场面一下就冷下来了,静默了片刻,传来了一声嗤笑,“这就是那个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自己主子的丫头啊!”说话的人特意在“丫头”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话里话外满满的挑衅,在座的人听了也都露出些许鄙夷的神色。柳叶抬眼看了看,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看打扮是哪家的小姐,正端详着指甲上涂的丹寇,她就只微微一笑,又垂下眼,“承蒙我家相公不弃,还念着多年的情分!”话说得很巧,不仅把事情推给了赵扬,还突出了他的重情重义,别人也就不好再接什么了,柳叶正打算跟刘夫人客气两句就找个角落猫着去了,那姑娘又说话了:“夫人真是好巧的一张嘴,平日里想必与赵解元也是甜言蜜语惯了的,解元莫不是因此才看重了夫人?”这话可说得有点儿三姑六婆了,旁边坐着的人都噤声不语,偷偷打量着这位小姐,心里琢磨着她是哪家的姑娘,以前像是没见过。柳叶心里也有点儿上火了,心想这姑娘今天吃枪药了吧,话怎么都横着出来的!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我是官家夫人,记着身份,身份!轻吐了一口浊气,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对那位小姐一福身,“小姐果然聪慧,在闺阁女儿中算得上少见的大才了!”绕过了刚才的问题,还点了点她的身份: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妄议他人夫妻间的事情,这个……不大好吧!那小姐面上变了变颜色,刚要张嘴就被刘夫人喝住了:“青儿,不可妄言!”说完,刘夫人对着柳叶抱歉地一笑,“让赵夫人见笑了,那是我娘家侄女,姓李,年下在我这儿住几天,都是叫家里给惯坏了!”柳叶也笑道:“夫人言重了。”两人正说着,又有小丫环来报:冀州布政使家的夫人和小姐到了!柳叶忙说:“夫人您忙吧!”就福了福身,带着自己的丫环找了个角落坐下了,心里对刚才的事也有了些计较,刘夫人的侄女估计就是这么个脾气,今天只不定被谁撺掇了,让人当枪使了。
一会儿的工夫,阁楼里人就多起来了,各家的夫人带着各自家的姑娘互相打着招呼,凑在一起聊着天,柳叶这儿却鲜少有人搭理,一个是因为柳叶的出身尴尬,再者赵扬只是一个有功名没官职的举人,这些内宅夫人大都是有诰命的,没必要上赶着招呼,柳叶也不往上凑,有经过身边的就恭敬的行个礼问个好,大部分时间就老老实实地坐着,观察着她们的言行举止,暗自记下。坐了一阵子有点儿口渴了,柳叶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嗯?这刘府待客的茶可够次的!她这几个月跟着赵扬也没少喝茶,虽然不能像大家闺秀们那么有研究,一口下去就知道茶是明前的还是雨前的,用的什么水,但茶叶的好坏还能喝出来,至少面前的这杯茶比赵府日常喝的茶要次,于是她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一会儿有刘府的小丫环端着茶盘过来,行了礼说换杯热茶,柳叶一点头,小丫环换了茶就下去了,她端起来又喝了一口,嗯?这杯茶比刚才那杯好太多了,那杯是上错了?柳叶琢磨着,一抬头,正对上刘夫人颇有些研究意味的目光,两个人含笑一颔首,就把目光各自转开了,但柳叶心里却感觉这两杯茶上的也不那么简单。
刘夫人一边周旋在各家的夫人、小姐中间,一边偷眼打量着柳叶,心里暗自掂量着,这位赵夫人今天的穿戴并不显眼,但不失讲究,一身大红的衣裳表明了自己正室的身份,直领小袖的样式和绢布的质地又说明了平民的地位,在这些诰命夫人眼里显得很自知,头发梳的是凌虚的拧式髻,只插了一支四蝶银步摇,又簪了两朵小小的石榴花,既合身份又素雅,但衣服上精致的绣花和首饰精巧的造型又显出了不一般,褙子下的裙摆只露出二、三寸,但隐隐可见讲究的金绣,这一身装扮显然是用了心思的,对解元夫人的地位分寸拿捏的很准,身边的两个丫环虽然年纪小,但穿戴整齐,也不像别家的丫环都梳着丫髻或抓髻,两个人梳的都是垂挂双髻,显出几分大气,也没有在这样的场面下露出慌乱,跟在她身后进退有度,主仆三人就扎在角落里,不失礼数,也不惹人注意,比她想象中的满头珠翠、一身绫罗好太多了,嗯—,有点儿意思!
刘夫人一抬手,招过来一个小丫环,低声交代了几句,抬起头看了看阁楼里的人们,微微一笑,戏还没唱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