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与建成同乘一驾。他只沉着脸挺直了身子闭眼坐着,沉默不语。眼见着狩猎场将至,商量个应急的对策已是迫在眉睫,可看建成这般姿态,我早已如万虫噬心,刺痒难耐,再加上马车不稳,摇摇晃晃,此时更是额上冒汗,坐立难安。
这可是去见唐高祖,即便是个熟知历史的现代人,也难免忐忑紧张。
“太子殿下,”我小声道,可瞧他脸色如黑云压顶,便不敢再说,闭了嘴,老实坐着,反正若有人问起,推给他便是。
听了片刻,建成突然开口道,“你既然开口,怎么又不说了?”
敢情您一直等着我这下文呢。
“七羽想问殿下一事。”
建成睁开眼,看着我,示意我说下去。
“我与殿下非亲非故,亦不是府中妾室丫鬟,若此重大的场合,带我去了,若有人问起,七羽不知该如何作答,还请殿下帮七羽出个主意。”
“不会有人问起,你只在车中坐着,没人会瞧见你。”
只在车中坐着?唐史两代名君,众多开国名臣,皆聚于一处,实属难得。此景还被我有幸撞上,若只在车马中躲着,近在眼前却无法得见,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会遭天谴的。
“怎么,你心有怨气?”
显而易见,这么做还不如留我在府中睡大觉呢。
我撇嘴说道,“七羽不敢。七羽听从殿下吩咐便是。”
“你若真想下车观看,也未尝不可。不过你不能离开我半步,且一言一行皆需按我的嘱咐来。”
真的可以吗?“殿下怎么说,七羽就怎么做。”太好了,这才不虚此行嘛。
忍不住高兴着,无意瞥见建成正笑意不明地看着我,顿时收敛了去,“七羽没见过大世面,让殿下见笑了。”
“如此欢喜?”
我嘿嘿傻笑两声,以示作答。
近了狩猎场,只听得窗外车马声杂乱,想来此次真是来了不少人呢。心中更是雀跃,原先的担忧早已跑到九霄云外,不见踪迹了。
“主子,到了。”
建成撩起车帘,阳光趁机跳进来,晃得我睁不开眼,急急往后缩,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妾身见过太子爷。”
“你怎么来了?”
“此次皇上亲领众臣狩猎,如此隆重的场合,妾身还没见过呢,太子爷怎么也不告知妾身一声。况且我已许多时日不见家父,平日里又不便回家探望,趁此次狩猎,妾身想见上一见。”
呵,一语双关,话里有话。
不过太子妃的父亲怎么说也是朝中重臣,若被他得知女儿受了委屈,恐对太子之势不利。大丈夫能屈能伸,建成本就是个聪明人,听闻此言,也就没再说什么。
我躲在车中,方才的兴奋劲儿早已消了大半,若被郑瑜那妒妇得知建成带我前来,我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并非怕她,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凭她的醋劲,太子府后院岂不要闹得鸡犬不宁。
心中正盼着建成不要理我,带太子妃离开就好时,帘外丘奴的声音传来,“七羽姑娘,下车吧。”
郁闷,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事情既然到了如此地步,输了身份,也不能丢了气势。
整理好情绪,嘴角挂笑地下了马车。
果真如此,太子妃面黑地瞪着我,我便摆好架子礼数周到地回了她,“七羽见过太子妃。”这女人,不能给我一点惊喜么?
我知她此时心中所想,那贱人二字都快写到脸上了。
“走吧。”建成挽起我的手,神色如常地从太子妃身旁走过。
“等等。”
一回头,见郑瑜笑意浓浓,似一朵娇艳的牡丹。假。
“太子爷就这么把臣妾丢在这儿,领这么个小丫头过去,恐怕不合礼数吧。”
“太子妃方才不是诉了自个的思亲之苦么?本太子怎好耽搁你父女二人相聚。”
“无妨,”说着便婀娜多姿地走上前来,“如今妾身应谨遵夫命才是。”随即扭头对我呵斥道,“还不跟上?”
我倒成了丫鬟?不过如此也好,这样一来也算是帮了我。
这女人,到底是舍不得害了自己夫婿。
跟在他二人身后低头走着,不多时,便有人前来见礼。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郑大人,无须多礼。此处不是朝堂上,如此拘谨,岂不坏了兴致。”
“正是正是,小人愚钝了。听闻太子殿下骑射之术甚是精湛,今日还望太子爷您大展身手,让小人开开眼界啊。”
“哈哈哈,郑大人过誉了。”
···
诸如此类阿谀奉承之徒,不在少数。所言之词,也都是大同小异,乏味至极。
“太子,你来啦。”终于闻得一位熟人,此刻觉得元吉也不如先前那般惹人厌了。“元吉见过皇嫂。”
“你与我这般客气,见外不成?”
“呵呵,皇嫂说笑了。皇兄,父皇还未来,我们先去那边暂歇片刻吧。”
“好。”说完回头看了我一眼,四目相对,我急忙收了目光。
正走着,原走在我前面的元吉突然慢了一步,与我同列,并低声道,“七羽姑娘也来了。”
本以为无人察觉,他是何时发现的?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嘴角一提,“皇兄从来不曾走路还要关照一小丫鬟。”
“七羽受教。”
“不如今日你与本王同行,如何?”
我与未纳正室的齐王同行,不引众人注意才怪呢。
“此事还需问过太子殿下。”量他也不会答应你。
“你觉得皇兄会拂了本王的面子不成?”
许是我二人的低声耳语引得了太子妃的不悦,“元吉,你堂堂齐王殿下,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下等丫鬟窃窃私语,成何体统。”
下等丫鬟?这话怎么如此刺耳。
元吉见郑瑜面阻,颇为尴尬,干咳了两声便快步走到了前面。我低头偷笑,虽然话说得有些难听,不过谢了。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狩猎场前的空地上便聚满了皇家子弟与朝廷官员,互相吹捧者有之,年纪稍大合眼休憩者有之,聚于一处嬉笑玩耍者有之,身形壮硕跃跃欲试者亦有之。
虽猜到了场面之宏大,可如此气势仍是出乎了预料。
我站在太子妃身后,扮作丫鬟服侍着,一言不发。
“太子殿下。”一黄须老者前来行礼,声音浑厚,英气逼人,应是个老将军。
“岳丈大人。”建成起身回礼道。
郑平?郑瑜之父?
“爹。”太子妃喊道,思念,委屈,欢喜,皆存于这一声中。虽嫁与建成十几年,见了父亲,仍像幼时一般依赖。
“瑜儿,近来过得可好?”
“甚好。太子对女儿很是疼爱。”言罢拢了建成手臂。可毕竟长大了,有了夫婿,受了委屈,还是不舍得对父诉苦,伤了夫君。
看着她身边如顽石一般纹丝不动的太子,我竟对这女子有了微微的心疼。
“这就好,这就好。”
后与建成二人寒暄了一番,离开了。
这一波一波,我都不敢正眼瞧看,只低了头偷偷瞥着。
多日不走动了,站了些时候,就有些头晕眼花了。倒了一盏茶,急急饮下,这才好些。
“一个丫鬟,这般不守规矩,若被旁人看见,岂不是丢了我东宫的面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此刻薄,活该太子不宠你。
建成侧眼看了看,道,“过来坐下。”
“太子爷,”
“不用了,奴才不累。”说着无意识地按了按后颈,一直低头,脖子都有些酸痛了。却看见那人正缓缓走来。
若非错觉,他看的竟是我。完了,认出来了不成?这可如何是好,他会不会当众揭我老底?不会不会,冷静冷静。
照在韦尼子处他所言,他应是将我当做细作了。此时又见我在太子妃身边站着,难免不会推算我是太子派去打探消息的。此事于朝臣间应是司空见惯了,他不好挑明。
这样,一切便归咎于建成了。
想至此处,方才呼了一口气。
“皇弟见过太子爷。”
“快快起身,世民,你我至亲,还行什么礼啊。”
“呵呵,皇兄快坐。”秦王说着便与建成一同坐下了,“近日边城传来消息,刘武周之辈投靠突厥,袭我城池。”
“想来刘武周原也是一方之主,竟投了突厥人,毫无气节可言。恐仍需二弟带兵前去围剿。”
“父皇还未下旨,派谁前去,尚无定论。你我只能等着。”
“二弟过谦了。你帐下能人数不胜数,此战非你莫属。”
确实如此,世民集结瓦岗寨一干人等,皆是豪杰英雄,不过此次战役,世民将其坚韧,智慧,毅力展示得淋漓尽致,深得唐高祖喜爱。
“皇兄谬赞。诶,皇兄,这个小丫鬟好生面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