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酒楼里,已是屋塌梁断。武云真远远瞧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不平法师,看看已经不早的天色,有些着急:
“音律大人,你南海宫日前曾说这天命大人是那淫僧不平,天命大人已经被他所杀,口说无凭,你们得拿出证据来,才能取信我武家,如若没有什么凭证,今天,你我都将死无全尸。”
那银发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武云真,一脸的不屑。
在他眼里武云真这种世家子弟本就是蛆虫一般,如若不是欧阳明华一再嘱咐要留了他性命,他早就得而杀之,他看着这个渴望父爱却不得父亲重视的可怜虫,鄙夷之情顿生。
他冷冰冰的说:“我南宫家的家事,岂由外人置喙,你再多嘴,我连你这不男不女的废物一起杀了。”
幽冥幻境里,不平法师正在一条河边漫步,他像往常一样穿着便装,牵着一匹黑色的马儿。马背上坐着他的韩星。
韩星这会儿正在生气,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他也不理,只是向前走。河道拐弯的时候,他也拐弯。
河水打湿了他的靴子。韩星终于不哭了,声音有些沙哑,闷闷的问了一句:“你不出家不行么?我和姐姐们都等着你回去呢,我舍不下你,你回来吧。”
不平法师也不吭气,只是牵了马向前走,“韩星,你也不小了,该知道我出家是命里就定了下来的,我倦了,你们不该拖我后腿。日后,有看了顺眼的,就再成个家。”
黄昏的时候韩星骑着马儿走了,第二天寺里的人说,韩星回去后不久就投了井,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四五个月了;
三日后,被父亲逼着出嫁的夜明月被父亲逼疯了,因为她始终不肯说出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是谁。
不平傻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一切了,世袭的爵位,美丽的姬妾,庞大的财富,巨大的权利。
可是,得知韩星的死,夜明月的疯,他急急忙忙的下了山来,他不知道韩星那样一个年轻的生命是怀着生命最后一点希望来求救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进入了别人的生活不是自己想退出来就可以退出来。
肉体的欢愉可以淡忘,情感的牵挂也可以放下,但是责任、守候、承诺是放不下的,韩星无依无靠只得放弃生命,夜明月坚守承诺最终走向了疯狂。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自己。那么自己有干了什么呢。无量师尊说,佛心是自然,自然是本心,本心是造化。是不是自己造化不够啊。
不平法师站在南通城门口,看到了因为有伤风化被吊得老高的韩星的尸体,他央求看门的守卫放她下来,守卫不肯,守卫想要三钱银子,不平没有。
不平法师去南通城里借,但是大家仿佛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南通王来,是啊,将印不在了。执有将印的新王已经炙手可热了,谁愿意帮助一个自愿放弃爵位的浪荡公子哥,来得罪新将军呢。
不平饿了,他在街道边化缘,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但是一无所获。
很多日子以后,韩星的尸体被放了下来,一具崭新的尸体又挂了上去。他抱着韩星沿着山间的小路走了好远,把她埋在他们曾经相识的桂花树下。
夜里星星亮晶晶的,他走在一座从来没有到过的城镇里,饥寒交迫。他已经流浪了七百多天了,他渐渐明白,没有银子要活下去实在不容易,他和野狗一起吃过饭,在杂草堆里过夜,和流民一起等待着赈灾的稀粥。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
但是他还有往前走,夜里,行在荒野之中,他抬头看着星空,明月美好,山草依旧,自己也还是这个自己,为什么看到的却变了呢。
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吧,有些人演戏,你却当了真,有些人当真,你了做戏看。不平法事叹了一口气,看着不远之处的一棵树,走了过去。树下有个姑娘,正泪眼婆娑的等待着情郎,情郎还没有来,姑娘搔首踟蹰,望眼欲穿。
不平法师背靠着树儿歇气,不久之后听到姑娘的笑声,情郎来了。这个女子的守候有了结局,那那守候自己的女子有结局吗?他不能想,也不敢想。身后的姑娘在埋怨男子:“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等急了。”
男子憨憨的笑了,说道:“要下雨了,我怕你淋雨,回去取伞去了,所以迟了。”姑娘又说:“我说嘛,你肯定事出有因,好了,我原谅你了,我们快走吧,灯市都快散了。”说完姑娘和男子沿着小路,有说有笑的走了。
“事出有因”,这四个字像盏灯在不平法师的心里亮起来了。他问自己,还记得选择遁入空门是的那个因么,还记得放下权杖远走他乡的那个因么。
在树下,在夜里,不平法师闭上了眼睛,他的心突然就变得明净了。
他顿悟了,原来这个因就是放下,放下荣华富贵、放下权柄地位、放下儿女情长、放下功名利禄,就放弃了俗世的自己,放下自己的时候,就会有苦痛,就会有牵绊,就会有不舍,但是总有人要放弃,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俗世之累,累在得到了失去,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没有得到,又还有什么没有失去呢。
不平法师的心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他决定天明的时候,就顺在这条小道,再走下去,去很远的地方,直到自己失去所有的渴望,这样才可以得到完全的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突然想起了阵阵鼓声,他顺在鼓声传来的方向,发现自己就站在悬崖边。
他立刻后退数步,有一只手正在拉扯他的衣襟,他一转身,却发现自己还在悦来酒楼里,那石浑身是血的坐在他的旁边,地上横七竖八的睡着些尸体。
那石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你醒了,天命大人,今日幸亏武元厚大人来的及时,否则你我二人已是刀下之鬼了。”
不平法师听了这才发现在武元厚身边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老妇人手里端着一面鼓。他心里想,这武府真是财大气粗啊,连破解幽冥幻境的反阳鼓都有,这武元厚收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为了什么。
武元厚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端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盘腿坐在他面前,说:“喜欢这面鼓,就当做见面礼,送给天命大人好了,看样子,天命大人和南海宫的人有些过节,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啊。老夫我在江湖上还有几分薄面,日后,我做东,请南海宫公主和天命大人一聚,把话说开了就好了。”
“南海宫公主夜明月不是疯了吗?”不平法师在心里暗自嘀咕,但是表面上却平淡如水,他在心里又多了几分对武元厚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