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天就快要过完的时候,吕布打了场意气风发的仗,将刘备逐至小沛,自己则占领了徐州。
梓洛不清楚吕布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可是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如今是建安三年的十月末,转眼间在徐州已住了一个多月,这一年已走到末梢。冬天来的很早,初雪薄薄一层铺满了树枝与屋瓦,偶尔有觅食的麻雀三五只叽叽喳喳落在地面,又被往来行人惊得四散离去。梓洛凭栏静静望着这一片安谧,两根金丝线缠绕在她灵巧的手指间迅速穿织交束着,不消一会儿,一枚精致的平安扣便躺在掌中。
吕布正经过此处,恰巧碰到倚坐在楼台边远眺的梓洛,理了理衣冠,走了过去:“在做什么呢?”梓洛用眼睛指了指远处一望无尽的天空,白月照着的雪光宛如河流。“你看,多美。”她眼中尽映着这天地星河,洗后被风吹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垂顺在胸前,染了月光如同一袭瀑布,引着漫天的繁星倾泄而下。
吕布的心跳有一瞬间仿佛停滞了,他眼中的风景只有梓洛一个,目光由她细腻的颈慢慢滑至她呼吸平稳起伏的胸口,和闪烁着银光的根根发丝。一股热流直冲入头脑,那一瞬他恨不得即刻将她拥入怀中,狠嗅着自她身体散发的淡淡玉兰香,五指穿过柔顺的发,让发丝从指缝间轻轻流淌而过。可梓洛总是冷冷的,像个他永远都猜不透的谜,让他不敢轻易靠近。
“是啊,冬天已经来了。”他侧步迎向风,尽量使自己冷静一些。
“这话怎么说得这么伤怀?”梓洛回头看他,捕捉到他表情中渗透出的异样的动摇与不安,问他,“有心事?”吕布伏在阑干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胸口的确如压了一座重石。先前他率军破小沛,刘备势必要去投奔曹操,倘若曹刘联合,徐州便很有可能如釜中游鱼,随时处于险境之中。这件事情,他不想同梓洛说。
梓洛对三国历史并不了解,也猜不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吕布最后究竟是安然活着还是死了。她只是觉得,与其一天一天为此而担忧,不如让自己轻松些,成败有注定,人不该在“败”字上提前吃了亏。
“人的感觉往往不会太准,一件事情不能总往坏处想,只要我们认定‘一切都会没事’,那事情就不会坏到哪里去。船到桥头自然直,不需要杞人忧天。”她嫣然道。吕布眼中重新闪过光芒,她的笑容成了他心海里最亮的明珠,如此独特,倾尽天下女子的唇红齿白都不能与之媲美。
远远传来一声更响,入了戌时。此时楼外突然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彼此寒暄礼应着。
“发生什么事了?”梓洛探身朝楼下望去。吕布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今晚约了众人小宴,梓洛不妨也一起来。”“我……?我可以吗?”梓洛有些难为地低下头顺了顺鬓发。“当然可以。”吕布笑着摆手打消她的顾虑,“这类小宴不过众人聚在一起乐一乐,人当然是越多越好。”“那我就去凑个热闹好了。”梓洛柔声道,吕布见她答应,之前所有的阴霾一并扔去了九霄云外,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抓过她手腕便朝楼下走去,细细的手腕握在手心那么纤弱,他不禁又放轻了力道,如同生怕弄伤了一朵花那幼嫩的茎。
小宴弥漫着浓浓的欢乐气氛,每个人都穿戴着华丽的衣冠,面前摆满着精致的菜肴,谷香四溢的温热清酒还在盅中徐徐腾着烟气。丝竹之乐绕梁不绝,深沉的钟磬回荡在胸腔,和着心跳奏出完美而悠远的曲调。
梓洛在小酌几杯后已有些许醉意。
“来,我们不醉不归!”高坐在上的吕布再次举杯而起,座下众人皆同他一饮而尽。酒过三巡,吕布放下杯子扫了一眼堂上宾客,觉得气氛还不够热烈,便大声道:“在坐有没有人愿来些尽兴的节目?!”话毕,坐下宾客随即议论纷纷,可始终没有人敢站出来。瞥见大家都没动静,吕布借着朦胧醉意,冷笑道:“诸位太过无趣,且看我来!”说罢,提起座边方天画戟,下阶步至大厅正中央,伴着乐声舞起画戟来。
画戟此刻与吕布尤为一体,舞动中朔光破天,如沉渊滕转的蛟龙。画戟每个劈和刺的动作都带了他的灵魂,那劈山碎石的力量势破千军万马,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吕布每一个动作都映在梓洛眼中,矫健刚强的身姿同武曲星般桀骜不驯。
“吕布虽勇,却无谋无策,脾气暴躁,不得人心。”昔日千雪的话如炸雷响彻耳畔,梓洛慢慢皱起了眉。真是这样吗?眼前的人如此萧索地舞着他的画戟,这么久以来他对她的那份真挚从来没有过半点厌烦,世人评论都带成见,她不相信历史记载的就一定会是事实。
“乒”的一声,吕布将画戟掷入地面三分,抱拳对众人大笑道:“献丑了!哈哈!”座上所有人都拍手叫好:“主公真是好身手,如此勇武,无人可挡,天地不惧!”
梓洛失笑,执起酒匙将面前的杯子满上。吕布刻意将目光投向梓洛,发现她对自己的表演没有如其他人一样,只是自顾自地喝酒,有些失落:“梓洛为何这般淡然,难道布所舞不值一看?”却还没等她回答,扬手拔出画戟,朝她走去:“梓洛可有所长?”
梓洛明白他这是要自己上去表演,虽然不愿,可是旁人早已显露出期待的神色来,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会跳舞。”她最终犹豫地开了口,可虽说自己会跳舞,但会跳的舞并不是别的,而是拉丁!
听她要跳舞,吕布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上,众人更是挑浓了不少兴致,齐刷刷看向梓洛,梓洛骑虎难下,只能红着脸硬着头皮走到厅中央去。
乐声响起,节奏不快不慢,梓洛咬咬唇,挺立了腰身,一只脚轻轻前探出裙裾,一双素手凌空抬起,而后收腹,提臀。乐倌奏乐,梓洛那滑动的舞步随着乐声翩翩而起,时而脚尖蜻蜓点水,时而回眸千娇百媚,腰如游蛇般柔软,两片红袖刹那间仿佛扫了满庭芳菲,又像是洒满雪痕的点点胭脂,如水如烟的眸子流连婉转欲语还休,裙裾飞散在身周令她恍如临世的仙子,朦胧在月与灯火交错的辉煌之中,这般热烈而勾人神魂,却又那么高雅骄傲触不可及。
四座初时哗然,面面相觑都表示没见过这种舞蹈,却又逐渐随着她撩人的舞步渐渐安静了下来,看得愈发沉醉其中,音乐和舞姿似双生之花,将全场气氛酝酿成久久挥散不去的妖冶和醇厚。
“好美……”梓洛飞舞的流光迷离了吕布双眼。
厅内浓郁的酒香萦绕在每个人灼热的心头,只有屋外的雪,依旧安安静静地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