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不相上下的对峙在城内弥漫的颓废气息中逐渐变得下风。出去走一圈,到处都听得到绝望的哀叹和抱怨,这里早已沦为了炼狱。
吕布对眼下的一切都开始不闻不问,连陈宫也不肯见。陈宫没办法,只好找了梓洛去劝吕布重新振作起来,梓洛虽然清楚这几乎完全不可能,但看着陈宫日益憔悴的模样,她无法拒绝。
斑白的发髻零碎地垂落下来,风僝雨僽的脚步沉重无比,坚持着的阵地使命让他不得不日夜操劳着尽管毫无希望。“多谢苏姑娘。”陈宫深深地弯下了腰,粗糙皲裂的手平揖于头顶,梓洛也蓦地如掏了心般难过。“先生请起,我这就去找将军。”梓洛扶起陈宫,转而寻吕布去了。
此刻吕布正于房中痛饮。近日连霍红英都看不下去他这般模样了,怄气不再理他,吕布整日无事可做,生活彻底只剩下酗酒。
“来人,再拿酒来!”吕布从地上爬坐起来,大喊道,却半晌无人回应,他晃了晃手中酒坛里最后的酒,放下坛子支着地非常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个没站稳险些又趴了下去。他踉跄推开房门,拐了个弯要下楼,东歪西倒地下到一半时,不料一个踉跄踩空了台阶,直直扑了下去。
好在正巧有人经过,一把将他拉住,才不至于摔倒,然而也不得已挂翻了他手中的酒,泼了一地,酒气冲了满鼻。“谁!竟敢如此无礼?!”吕布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大骂,伸手猛然将那人推开。那人虽冤枉委屈,却也不敢顶撞,唯唯诺诺报上了自己姓名:“回主公,小人魏续。”“来人!”得知此人名字后,吕布一脚踢开地上酒坛,发疯般大喊,“将魏续拖下去,军鞭二十!”“主公?!”魏续对这飞来横祸是又惊又怕,自己好端端走在路上,看到有人将欲摔倒好心扶了一把,没想竟换来一顿鞭子。吕布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时齐刷刷来了三四个人,架起魏续就往下押。
梓洛来时,受刑中的魏续早已被打得体无完肤。
“怎么回事?”梓洛被这人满身的血淋淋吓了一跳,忙问,然而行刑的人只顾大力挥舞着鞭子,一句话不答。每一鞭响亮地甩下去,都如同一把尖锥刺在梓洛眼中。“够了!”她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抢下皮鞭摔在地上,“都什么时候了?曹操随时都有可能攻进来,我们还有时间在这里自相残杀吗?”被抢了鞭子的士兵低下头,并不打算捡回鞭子,城中发生的事情让每个人都恍恍惚惚失去了方向。“到底为什么打人?”梓洛一字一字问道。魏续哆嗦着手擦掉额前疼出的汗珠,有气无力地哀叹:“回姑娘,方才……主公快要摔倒,我上去……扶了一把,挂翻了……酒,才惹了主公生气。”“就为这个?”梓洛哑然,她没想吕布居然可以不讲理到如此地步,用别人的痛苦发泄自己的痛苦,这种事情她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贤兄?”不知从哪边走来的两人撞见这里场景,大惊失色,“贤兄!你这是怎么了?”
梓洛看去,来人原是侯成、宋宪。
“二位贤弟……这说来……”魏续已经没有开口的力气,梓洛看着另二人惊疑与担忧却又碍于自己不敢乱动的慌张样子,叹了口气,谓二人道:“你们快去扶他上药,别在这里吹风了。”“是、是!”两人手忙脚乱把魏续从架子上解了下来,扶着小心翼翼离去。
鞭声仿佛还在耳边持续,人们都散了,只有冷风依旧在低沉地悲鸣着。
怒气还未消散,吕布重新回屋饮酒,不多时便听见外面骚乱四起,扔了酒坛起身出去一探究竟,刚跨出门,就淌到了没入脚踝的泥水,低头就见四周不知何时何故全淹了水。“怎么回事?”他顺手拽住经过的一名神色匆忙两手各提了空桶的小兵。小兵被他这么一吓,本就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全崩溃了,嚎啕大哭道:“城、城外曹操,放水……放水淹城了!”“什么?!”吕布瞬时火冒三丈,怒气掺着酒气让他自截粮失败后第一次清晰环顾着自己的城,饥饿、寒冷、困顿……远处陈宫正带着一批人拼了命地抵御水袭,而自己除了躲在房中喝酒,什么都做不到。
不多几日,便陷入了粮绝之境,人人面如菜色,手脚泡得发白,嘴唇冻得发紫,来往如行尸走肉般,内心深处满怀着对死亡的恐惧,胆颤心惊日夜不休地靠一桶一桶地往外排着水死撑这一座早就该死的城。
魏续、宋宪和侯成三人远远望着城中的遍地狼藉,心绪不定。
“事已至此,没有可回还的余地了,吕布已不堪一击,又如此暴戾凶狠。”宋宪说得咬牙切齿。
“不如我们去降了曹操,不仅能保住这条命,没准往后还能图个安稳自在。”侯成幽幽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魏续宋宪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约而同点了点头。“曹操素来善待降将,我们可以绑了陈宫交给曹操,以示诚意。”宋宪提议。“好,就这么办吧。”魏续自吕布鞭罚他一来便一直记恨在心,早已不愿再为他卖命,更别说什么忠义了,这个时候他是第一个巴不得吕布早点死的人。
当晚,趁陈宫疲惫不堪毫无防范之时,三人将他一举拿下,顺着小道潜逃出城投奔了曹操,又于次日清晨,杀了守门士兵,打开城门请曹操入城。门开之际,曹军如出笼之虎来势汹汹。千军万马踏出满城水花四溅,所有反抗的人被斩掉手脚捅破心脏淹没在水中,霎时间血流弥漫在河水之中,一朵一朵绽放又凋零在蹄下脚边,乒乒乓乓的击打声透过耳膜击打在胸腔,银亮的枪刃与铁锴光耀堪比初升的朝阳。用不到多久,曹军轻松占领了整个下邳城,吕布于白门楼被生擒。
吕布拼命挣扎,大吼着要求松绑。曹操领着众人刚到楼下就听见这还有些朝气的大喊大叫,忍不住勾起一个笑来。
“松绑!快给我松绑!”吕布看到曹操来了,连连大声要求,而曹操却蹲下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绑虎安能不紧啊?”一句话,便住了吕布的口。吕布自知大势已去,偏偏又不甘心挫败于此,他风华正茂才不过大半,怎能就这般完结于此?“曹公且放过我,我愿终其一生为曹公效命。曹公试想,若由我率领骑兵,曹公率领步兵,你我二人齐心协力,这天下都可以掌握在你手中了!”吕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仰面看向曹操,求问道。曹操听罢皱皱眉,“一统天下”,那个英雄没有这样的壮志与野心,吕布英勇天下皆知,战场上势如破竹万夫莫敌,若真能得了他辅佐,自己岂不是如虎添翼,这天下于他来说更是如囊中之物了,这么一想,不禁有些动心,来回踱了两趟,忽而听到有人暗暗低笑,随即转身正见刘备以袖遮面,便问他道:“玄德有何看法?”刘备斜眼看看吕布,笑了一下,吁声正色反问曹操:“明公可曾知丁建阳与董太师?”
曹操如梦初醒。
“大耳贼!你这个小人!”吕布怒骂刘备道。
曾几何时,吕布为了区区赤兔马,不惜杀了义父丁原,投奔董卓为义父,却又因王司徒的连环计,为了个女人杀掉董卓,如此反复无常之人留在身边,岂非如同养了一头随时可以吃掉自己的猛狮?曹操摇了摇头,心中不由可惜地叹了口气:“带下去,枭首。”
吕布绝望了,看来自己真的难逃一死,他狠狠瞪着刘备,破口大骂,做着左后的挣扎,直到声音越来越远,好似一颗泡沫般,在白门楼外砰然破碎,从此再也了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