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其她参赛选手都差不多要交卷的时候,千雪才终于提了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
“看样子她不会啊。”司马懿抱着胳膊冲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郭嘉笑道,郭嘉淡淡瞥他一眼:“不是正合你意?”“我可没这么说。”司马懿弯了一双桃花眼,饶有意味地看着千雪和梓洛,“奉孝可是想要那玉枕?”“还好。”郭嘉简言应答,投映着千雪身影的眸子里却显然几分焦急。司马懿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千雪的笔尖轻轻点划在纸页之上,火光映着她行走的手背,一笔一划稳妥而认真。
满院清荷接碧落
点点白苹入云朵
出水却为惊羽鸟
怎何缘人相收过
尔如彼岸梦真切
清酒未尽斟灯火
举杯笑谈邀天人
未央小夜共与酌
遍寻知己海角下
不枉千年不将舍。
千雪放下笔,看着台下叹了口气。尽管写出来了,但完全是差强人意。姑娘们都已交了诗稿,一一陈挂在展示架上。千雪大概看了看,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古时女子读书或也没她想象中多,文笔与自己相较之下,半斤八两。正暗中庆幸之余,瞥见自己诗边一张,字体遒劲,骨气洞达,却又端秀清新,诗文写道: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相携及田下童稚开荆扉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
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这分明是李白的《下终南山过解斯山人宿置酒》啊,连唐诗都搬上来了,一定就是梓洛所作,她看过去,梓洛正眨着眼睛冲她笑。同样是颂知己,自己半吊子的诗怎么敢和李白的诗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去了。
“这诗写得真不错啊,字字珠玑,气势浩瀚,大气又不失陶然之乐。”评委与观众无不惊叹。
“真有你的!”千雪伸出大拇指,冲梓洛比了个口型,梓洛有些羞涩地摇摇头,流转的目光又落在郭嘉身上,却发现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与自己的诗上,眼中本是明亮的期待瞬间便黯淡了下来。
可郭嘉眸里的光此刻间却闪动起来。“不枉千年不将舍。”他心中默念,微微低了头,嘴边扬起了笑,虽然字和诗都写得不怎么样,可这字里行间的韵味他恐怕比谁都要懂。
淘汰掉的还好不是千雪,可是这酒还是罚定了。郭嘉走到台中央,接过酒,一饮而尽,连饮两碗。“先生,你慢点喝啊。”千雪担忧道,郭嘉笑着摆摆手:“真担心我,就不要让我再来喝了。”“这我可不敢说,”千雪耸了耸肩苦笑道,“我拿不下梓洛。”“那我可要悠着点了。”郭嘉道,抬起宽大而温暖的手掌揉了揉千雪的脑袋。
“……”
梓洛别过头,看到司马懿轻轻抬了抬眉,仿佛洞悉一切般望向他们这边。
第二场即将开始,千雪舒一口气,台上台下她已经不那么在乎了,满脑子里都是梓洛接下来会默写什么诗,她这样写,自己几乎就等于已经输了。此时,主持又拿上来另一块木牌。
情怒。
“怒么?”千雪闭上眼摇摇头,还是太仓促了,不过既然梓洛要背诗,她还能怎么样呢,只管写好自己的算了,就当给郭嘉交了次考卷,往后再跟着学吧。于是她拿起笔,细细写了起来。
君赠绮罗伞清浪遥锦帆
从此不相识独影暖凉蟾
南柯落一梦折花钗头钿
未年逐君去彩鬓君亦嫌
为她嫁衣红满城石榴染
钗头点点粹丹朱唇笑繁
天晴归故里折伞掷江岸
君忘海山盟且销作笑谈
明珠惹不识自有凤来衔
江山仍旧在倚梦续茶烟。
收笔看去,梓洛仍在写。这次她写的仍是李白的诗,《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弃我去者,昨日不可留;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果然又是完败。
此一轮,台上只剩下千雪和梓洛。郭嘉被罚酒,又是两碗下去,他的脸上已经开始泛红,眼中也有些迷离的微醺。
进入后半场,对对子的比赛,梓洛开始感到不安起来,这场比赛显然无法靠平日背诵积累的诗词来应付。两人之间的竞争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比赛之间真的只有对手,没有朋友。
“本场为对联比演,题有三联。那么我先来说第一联的上联。”主持摸摸胡子,开口道,“金翎扶日平天下。”
千雪低下头想了一想,“嗯……,白泽辟海定乾坤。”
台下有人叫好,各评委也都默默点了头以示肯定。
轮到梓洛。“我……”梓洛并不擅长这个,思索了半晌,才从绞尽脑汁想了个还算对得上的:“银云遮月……照阴阳。”
场上下都发有些不尽人意的惜叹。主持人顿了一顿,看向演台上静坐的几位评委。评委交头接耳私语讨论者,过了良久,其中一位看起来年长者评到:“顾千雪以白泽对应金翎,以乾坤对应天下,好对。而苏梓洛,你可知金翎白泽皆为上古神兽,你以银云对金翎,尚欠斟酌。所以本轮,顾千雪胜。”
首战击败,梓洛心下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的确不如千雪,便红着脸点头受了这指教。“罚酒!罚酒!”台下有人开始起哄,司马懿自认倒霉,接过递来的两碗黄酒,一仰头尽倒入肚中。“你们男人喝酒怎么都这么猛。”千雪拧着眉小声冲司马懿嘀咕道。司马懿笑了笑,放下碗走回原位,等待第二对的比试。
“第二联!崇山,峻岭,山岭衍壁,壁立千仞。”
“长江,黄河,江河入海,海纳百川。”千雪脱口而出。
各评委听后纷纷点头:“好一个海纳百川。”千雪一愣,才想到这是并没有“海纳百川”这一成语,自己总算走了运。再看梓洛,咬着的唇已经没了血色,山岭对江河她也想到了,但没想被千雪开口抢了去,现在又没了主意,思绪良久开才口道:“瀚海,洪波,海波滔天,天……。”梓洛顿了口,想不到接下来该说什么,只能焦急地盯着演台的台面。
“……天阔四方。”千雪不知怎么的也有点着急,想帮梓洛一把,趁着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梓洛身上,便非常小声地冲梓洛提醒道,梓洛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明白,没想却让主持听个一清二楚,说来主持也是直爽,看梓洛也是说不出什么了,便笑着大声道:“这边顾姑娘接了个‘天阔四方’,各位觉得如何?”“嗯……不错啊,点睛之笔!”台下传来点评声,随后又有人开始哄闹着喊着罚酒。司马懿没辙,走去又领了两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好酒。”司马懿用手指抹掉嘴角余落得酒滴,笑道,同样是喝了四碗酒,但看起来司马懿的酒量比郭嘉要差了不少,明显看得出步子有些飘。
主持此刻拿来了最后一联,笑呵呵调侃道:“比试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望两位姑娘务必拿出压箱底的才学来,否则这‘郎’怕是要由姑娘背回去了。”
台下一阵哄笑。梓洛擦擦额角的汗,虽是冬天,这会儿却觉得焦热。
“第三联是:重山重水烟笼月,迟燕听凉秋。”
千雪听罢便心念不好,这一联典型的回文联,正念倒念都念得通,恐怕自己一时半会儿都对不上。比赛一时陷入僵局。“若还对不上下联,两方可都要罚酒,玉枕便归我家夫人所有了。”主持提醒道。
这怎么可以,敢情她们在这里陪那夫人玩了老半天,卖艺又卖文的,最后连奖品都拿不到,千雪可咽不下这口气,背着手在演台上来回走了几趟,忽而有了主意。
“好诗好酒蝶恋花,细雨入暖春。”她道,再对不上更好的来了。台上评委这轮就显得褒贬不一了。另一边梓洛更加对不出,司马懿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额前已经附了层薄汗的梓洛。“拿酒来吧。”他苦笑一声,也不想看梓洛继续为难了,正反最后的两碗酒还是要归他,只是先前就已经灌了四碗,再两碗下去姑且不论自己还能不能回家,回家之后又免不了父亲的一顿责罚,怪只怪自己一时兴起来凑这个热闹,本想着有戏可看,没想把自己坑了进去。
“本次获胜者,就是这位顾千雪了!”主持扬声宣布道,华衣女子将两碗酒托给司马懿,随后将玉枕从小案上小心抱起,交入千雪怀中。场上所有人都为她鼓掌欢呼,尽管最后一联实是贻笑大方,不过至少也赢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时间还有些飘飘然。
千雪下了台,笑盈盈地将玉枕塞给郭嘉:“先生,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啦,你是不是也要给我点压岁钱呀?”郭嘉接过玉枕,不知怎的脸上有些发烫,故作镇定看了她一眼:“你又不是小孩子,还管人问压岁钱。”“嘿嘿。”千雪挠挠鼻子,“那就多支点零花钱。”“依你。”郭嘉摇头笑道,将怀中的玉枕抱得更加小心。
司马懿闷头将两碗酒干掉,险些呛着,梓洛跑去连连想他道歉:“对不起啊,都怪我连累你成这样。”“没事。”司马懿扶着酒架摆了摆手,眼皮子发沉,“尽兴就好,只是我恐怕要回家了。告辞。”说着向后撤了一步,没想脑袋一沉,脚没站稳在演台边踩了个空。
“哎?”千雪正和郭嘉说话,余光瞥见司马懿要倒,正巧就在身边,顺手就把他给扶住了,转头对郭嘉道:“先生,我先送他回家吧,看样子醉的不轻。”“还是我……”郭嘉话还没说完,方才的主持又从后台走了出来,冲郭嘉行了一个礼:“军祭酒,我家老爷夫人有请。”郭嘉一愣:“他认识我?”“军祭酒去了便知了。”主持和颜而笑,毕恭毕敬伸手相请。
千雪和司马懿早已不见了踪影,郭嘉只好点点头,跟着主持去往后台。
“苏姑娘也同去吧。”主持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梓洛,道。
两人都是一头雾水,等着他们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