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也就是公元198年,顾千雪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着陆在三国初期曹操的地盘上,定位于大谋士郭嘉府邸后院的荷花池中央,以超乎常人的接受能力及应变能力,成功使自己现代人的身份低调隐藏于这个时代中。”
千雪放下快要被她捋秃的毛笔,盯着眼前刚刚写就的所谓“自传”的第一句,纸上的字横七竖八地排列着,还是从左到右的顺序。“这太不专业了!”千雪懊丧地把纸胡乱揉皱了扔在地上。来这里已经三天了,门外的两个护卫也没日没夜守了她三天,她从早到晚大门不能出二门不许迈的,除了吃饭洗澡时会进来个哑巴似的丫头照应那么片刻外,千雪只能屋子里这边躺躺,那边坐坐,百无聊赖,今儿实在是闲不住了,才忍不住动了桌上的纸笔砚墨。
扔了“自传”,干脆又抽出一张纸来准备作画,脑中回想着她最初来时那天夜里,最后与安瑶的对白。
“妹妹,你又怎么了?”安瑶看千雪双目无神发着呆,便问。
“姐姐,你有没有见到跟我一起的,另一个姑娘?”千雪一想到梓洛下落不明,便有些恍惚,也顾不了太多,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安瑶神色一变:“还有个女子也潜进来了?”
“啊?没有没有!”千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圆谎,“她胆子小,做不来贼,我让她在外面等着,我想着她这么久见不到我,会不会冒险进来找我。”
听千雪这么说,安瑶脸上的怀疑少了那么些许,摇摇头:“我并没有见到,包括从外面回来的人,也没有提过这府外出现过什么可疑的女子。”
千雪隐约觉得这事有点不妙,梓洛跟她一起掉进漩涡,怎么就不是一起来的呢,难道她根本没穿越?
安瑶见她眉头紧锁,好心安慰着:“妹妹你别急,兴许她自己先回去了呢。你详细告诉我她的名字、长相、衣着,特征什么的,等明天我派人去流民附近打听打听,尽快让你们重聚。”
这暖人的一番话说得千雪心里一软,惭愧自己竟然对这么善良的女子撒谎。不过既然梓洛或许没有同来,她也没有太挂在心上,随意描述了一下梓洛后,安瑶便以不打扰她休息为由告辞回去了。谁想第二日,曹操因为管不了这么多流民,下令士兵将大部分人遣送去各个地区,千雪还没觉得怎样,安瑶倒先是着了急,人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了,于是这件事情只能先告一段落。
千雪一边这么回忆着,一边在纸上画出了几只猫。
此刻送饭的哑巴小丫头又按时按点地来了,一进门,就看见千雪脚下躺着几个纸团子,脸立刻就扭曲了起来:“姑娘,这纸可是很贵的,你怎么能这般糟蹋?”措不及防被人指责,千雪吓得赶忙丢了笔站起来把画藏在身后,心里一边嘀咕着这小丫头居然还会讲话。“那个……我不知道……”千雪结结巴巴想解释一下。小丫头不提醒,她还真给忘了,三国时期书写普遍用竹简、木牍、缣帛什么的,纸张非常少见,尽管蔡伦改进了造纸术,不过造纸成本仍然非常高,只有少数人才能用得到,这下可好,被她三下五除二造掉三四张,难怪这小丫头脸都要绿了。“我看摆在这里,以为没关系……”千雪觉得这个解释实在是轻浮,但是又想不出别的理由来搪塞过去。小丫头气还是不打一处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觉肩头被谁拍了一下,回过头看见那人,连忙屈身行礼:“主上。”
千雪也是一愣,来人好生眼熟。只见眼前男子俊美无比,一双星眸柔和得好像连同他所见的一切都会随之而融化,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错觉般凝滞了空气,而他身着朱褐朝服,头戴一顶进贤冠,端庄严肃却又更显得玉树临风,气宇非凡。此时千雪脑海里只念着那句诗来: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兮,裦(bāo)如充耳。
“郭、郭嘉?”千雪的反射弧拉扯了好远。小丫头又不高兴了:“主上的名讳怎能说叫就叫!”“祈月,”郭嘉止住小丫头的话,“你先出去。”“哦。”祈月被喝止,闷闷不乐躬身退了下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与千雪两人时,郭嘉才默默打量了千雪一番,开口道:“顾姑娘,祈月年纪小不懂事,讲话直率由着心性,还请莫要放在心上。”“不会不会,”千雪连忙摆手摇头,“她说的没错,是我失礼在先,还请先生不要怪罪才是。”“呵……”郭嘉沉声笑了笑,视线始终不离千雪半分,眼中略带着的怀疑是稍稍有心点的人都能察觉得出的,“安瑶之前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本想着亲自审问,现在看来也应是没这个必要了。”
千雪搞不懂他讲这话的意思,既然也都没审问的必要了,那他还跑来干嘛?“呵呵。”无话可接的她只能尴尬地陪着笑了两声。突然郭嘉若有所思地把视线移开了,朝着桌案走了过去。
“糟了。”千雪心想,“要索赔了。”
只见他异常仔细地把每个揉成一团的纸一一展开,千雪亲笔的乌龟王八小鸡吃米图便纷纷呈现在眼前,当然还有那几行鬼画符一样的“自传”。“这……”郭嘉一时语塞,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倒是那字仿佛还有点含义在里面。千雪于他身后探过脑袋偷偷观察他表情是红是绿,这么几张纸加起来,恐怕卖身都赔不起吧。见郭嘉不说话,千雪心里越发心虚,毕竟自己有错在先,再不站出来道歉就更无礼了,嘴唇抖了两抖,用极其低弱的声音道:“对不起啊,纸张的钱,我会赔偿的……”“嗯?”郭嘉闻声回头,好笑地望向她,“不,不必赔偿。”“这怎么行,如此贵重的东西让我这样糟蹋。”千雪摇着头,自己又不是占便宜的无赖。可她这么说着,郭嘉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颇有兴趣地睐着她,一边将纸一个个又团了回去。“这原本就是拿来写写画画用的,何来糟蹋一说。”他浅笑道,“我看你也不像一般小贼那样只求财不讲理,难得你还能秉持本心。安瑶替你说过话,让我留你下来好寻个生计。她既开口,你便留下吧,免得出去又走了歪路。”
“诶?真的吗?!”千雪有些惊异,自打安瑶说帮她起,她也不曾敢想他会这么快就同意她留下,仿佛独身飘零了好久终于有了着落,一连几日从不间断煎熬着她的无依无靠的不安感就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真的吗……”她反复确认着,郭嘉无奈笑着再次点头道:“是的,你没有听错。”眼前的人无疑成为千雪心中最大的救命恩人,把自己从孤苦无依前途渺茫的困境中一手拉出,任谁都会感激的吧。
总算可以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千雪的心如落定的尘埃,由衷而发地对着郭嘉灿烂地笑了起来:“谢谢你。”
郭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凝视过她粲然的笑容后,收回视线,颔首一示,拂了拂衣袖,转身离去。
自冠沿垂下的发被风微微吹散在两侧,丝缕婆娑,仿佛与乾坤万物绕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