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过来帮忙把菜切了!”郝厨子一边掂着铁釜,一边冲厨屋临院喂着鸡的千雪喊道。“来了!”千雪放下饲鸡的草筛,回到厨房把洗好的菜摆上砧板,一边笑着调侃,“郝叔,你又懒得切菜了啊?”郝厨子老脸一红,故作严肃:“小丫头片子,就你知道的多!”“不打紧不打紧,让我来!”千雪撸起袖子,铁刀在砧板上“咚咚咚咚”响个不停,没一会儿,切成均匀细丝的菜就给准备好了。郝厨子朝砧板上瞟了一眼,直啧啧:“小千,你这刀工还真是没话说,煮饭的功力可怎么就这么差劲呢。”原本郝厨子见厨房来个了大姑娘,想着姑娘家铁定是下得了厨的,搞不好自己往后还能多偷些懒,没想到,这姑娘除了切菜,做菜的手艺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千雪撇撇嘴:“不会做饭也长了这么大不是?”“我看你呀,八成就是富贵命。”郝厨子将炒好的菜装盘,放在灶上,“你把这个也交给丫头们上菜去吧。还余了些脚料,剩下的肉也不能放了,待会儿咱们屋里头整个温鼎来吃。”“温鼎?!”刚听这词儿,千雪的口水都要跟着下来了,这温鼎说白了就是火锅,虽说古时的底料不如现代那般工艺精细,可味道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可不是能常开的小灶,千雪得知自然连眼睛都发了光。“不会做菜,倒是会吃!”郝厨子奈何不得地抛来一顿嫌弃,千雪吐吐舌头,拿好了菜哼着小曲儿三步并作两步递接去了。
差不多走到要和接菜的丫头们碰头的地方,便听见细碎的低声交谈藏在墙角之后。
“你说咱们主上怎么对那个女贼这么好?”
“你可别逗了,那么个小贼,也配受这般照顾吗?”
“听说她和夫人还结了金兰呢,夫人特喜欢她。”
“我怎么就不信呢,夫人平时闷声不吭跟个葫芦筒子似的,连我们这些常侍候的丫头都爱理不理,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么个外人。”
“但这明摆着就是如此啊。”
“管家说,这其实是主上和夫人有意试探呢。这么来历不明的一个家伙,随随便便当个贼就处理了,岂不是太不严谨。”
“对对,好像前些日子曹公那边就捉了个暗线,主上每次提到这件事情,就惶惶然的样子。”
“朝廷上面多作乱,咱们当下人的也得多当心。”
“依我看,直接把她赶出去不就得了,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主上的心思,哪是你我猜得透的,好了好了别说了。”
一番对话像石头般纷纷砸在心窝上。
除去郭嘉不说,她从未怀疑过安瑶对她一番情谊竟然暗藏着如此深的目的,与她姐妹相称,更是对她百般照顾,这些全都是假的吗?胸口一阵阵缩紧,她本连贼都不是,可现在,她即是贼,又是探子。日益增长的归属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背后一片冰凉,脚下也像没了根般,千雪只觉有些眩晕。
倾斜的盘子将滚烫的汤汁倾倒在她手背上。“好烫……”她咬着牙倒吸一口冷气。墙角后的丫头听见声音,连忙探身出来,看到竟是千雪。“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吭一声。”其中一个丫头桃儿故作镇定地问道。“我刚刚来的,走得急了盘子没拿稳,烫到了手。”千雪勉强挤出个看来应该还算轻松的笑,把托盘往桃儿手上一塞,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桃儿和另一个丫头紫絮交换了个眼神,一言不发看着千雪消失在院子的拐角。
原来,把她安排在厨房,是因为离得偏远,一方面将她隔离开来,一方面也方便暗中监视,表面上安排了个好差,可实际仍然被掌控在指掌间。千雪想着就觉得自己真可笑,不过静下心来,却也不感到意外了,这本身就是尔虞我诈的年代,她会这么在意自己被算计,还是因为处事的功力不深,道行不够。
看来,要怎么在这个时代中既可保全自身,又能左右逢源,跑不了是一门必修课。
“小千,吃肉啊?!”郝厨子看千雪心事重重的样子,连最爱的温鼎都吃得有一筷没一筷的。千雪抬眼看着郝厨子不断冲她递眼神示意她吃肉的脸,忍不住还是笑了。身边总还有真切的人,因为这点小事就失落消沉,还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在厨房也待了一个多月,从来都安分守己过日子,郭嘉真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来。那么至少目前,自己的处境还是安全的,无凭无据,他们也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不如找些机会,证明自己清白。
心里这么盘算着,食欲也就跟着来了,两人吃得尽兴,又配了壶酒,心情虽说不是豁然开朗,却也没之前那样阴郁,几杯下肚,脸颊便晕开一层微醺的红。郝厨子看了直笑:“丫头,酒量不行啊。”“谁说的。”千雪摆手否认,可这黄酒后劲也的确大了些,她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担心再喝下去晚饭时间就干不了活儿了,便扶着桌子站起来,“我去院子里走走,郝叔你继续吃啊。”“去吧去吧,走在池边要当心啊,可别再掉进去咯。”郝厨子摆摆手,又拿她之前的事迹说着笑。
夏天院子里的午后格外温和平静,知了此起彼伏颂唱着,阳光打在周围层叠茂密的树木上,在柔软的地面落纱出斑斑驳驳的光影。千雪走在小路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荷花池里的白萍已经开得正盛,清香像美人红袖间飘摇的纱练,轻轻拂过面颊,沁入心脾。隔着带了醉意的双眼,这一池欲滴的浓绿与白萍的皎洁清丽辉映得格外雅致优美,不禁驻足于此。
“很美,是么。”
忽然身后走来一人,负手立于她身边,同样凝望着这一池摇曳的白萍。
千雪微微侧过头:“是你啊。”“很意外么?”郭嘉浅笑着,朝她倾了倾身子,“你喝酒了?”突然的凑近,她条件反射向另一边挪了半步,调侃道,“放心,不会耽误你的晚饭。”郭嘉听罢颔首微微低笑,不作回应。
两人就这样默默看了一会儿。
“我可以出去转转吗?”千雪蓦然问。郭嘉的眉微微扬了一扬:“出府?”“对,出府。”千雪直言而出,“这么久了,都没有出去,实在是有点闷了。”
“……”
“不可以吗?”千雪见他不答,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看回前方,似乎也不求他应允一般,随意地问了句。
“没什么不可以的。”
郭嘉的回答出乎意料了些,千雪一愣,疑惑不解:“你,不担心?”
他的嘴角再次上扬起来,一个美好的弧度,如同宁静夜晚里嵌在海面上的弯月,煞是好看。“我担心什么?”他反问,凝视着千雪静等她回应。千雪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在言语上与他斡旋,顿了顿,道:“担心我是谁家派来的探子,带了情报回去领赏。”
“哈、哈哈……”郭嘉被她如此率真耿直的回答惹笑。这一个月来,他暗中派人在西边别院观察千雪的一举一动,但每日得到的汇报,除了一些正常的起居活动与工作之外,什么可值得怀疑推敲的行为都没有,虽说彻底放下顾忌是假,但也没有理由去认定什么,而此刻她的率真,莫名让他觉得安心了不少。“想去便去吧,你若真是探子,在这偏院又能做些什么,你逃了,我反而少了桩麻烦。”
“你说话都这么心直口快的吗?”千雪听他把话说得这么开,不由纳闷,“那我要真出去玩了,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他摇头。
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带着惊讶而兴奋的笑容来,就和当初他答应她留下时她的那个笑容一样,连同她那琉璃般得目光,灵动跳脱,真实自然。他觉得有一种从未遇到的,与之前经历过的都不大相同的感觉感染着他每一根神经。“不反悔……”他默默在心里重复着。
“刚好前几日拿了工钱,正愁没地方花呢!”
千雪此刻早已低头开始盘算要怎么玩个痛快了,他无奈摇摇头。漫天的卷云漂浮在晴空之上,不因风乱而无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