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奈久久的望着凝眉沉思的白允焯,无法看透心思。今天已经是第四波画师了,他始终不满意,四散的画卷扔了一地,都是女子的小样,面前唯一剩下的一个画师,颤巍巍的执笔,娟细的小毫勾勒着一个女子的模样。画师始终低着头,颤抖的身子暴露了他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几十个画师,一大半没了性命,剩下的不是极刑就是废官流放,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了,怎能不诚惶诚恐,胆战心惊。只要听到陛下有了一点反应,怕不能立刻跪下求饶。
各色的美女画了有几十样,环肥燕瘦,远山翠黛,杏目樱唇,他始终不满意。
画师已经画出女子体态,见无动静只得继续:摄政王喜欢远山黛,柳叶眉,面如桃花,颊含春,荡波杏眼,点绛朱唇,可这鼻子,鼻子是如何形态的。画师暗自思考,没有注意到背后一阵凉风侵袭,颓长的身影站立身:“这鼻子是这样画的”,声音清冷,画师愣在原地,俄而以头磕地。他不顾画师动作,执笔轻轻绘出鼻子小样,末了,才低头看他。
画师的额头已经乌青,淤血积在额上,不敢抬眼看他,感觉有人看他,赶忙颤颤巍巍的答道:“是奴才学艺不精,请陛下饶了我吧”说罢,又是几个响亮的磕头。
白允焯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也不去理会画师,只是独自抱着画朗声大笑,画师闻声身子伏的更低。
远处人影散乱,日光凄惨,随心所散放浪形骸,呼啦啦似大厦倾倒,颓然忽坐,若有似无的哭泣声。
顾奈凝望深重宫门幛宇外,一潦倒小影,心微微抽搐缩紧,整整七年了,陛下一刻也不曾忘记,那是怎么样黑暗无望的岁月,幼小的身躯寄居在仇人檐下,终日被仇恨蒙蔽,他弱小无助,除了哭还是哭,坠进顶黑的深渊。无奈山河憔悴,天见可怜。是阿歆,她替他遮挡风雨,遭宫人猜忌毒打,只为阿焯在酷暑喝上绿豆汤;变卖嫁妆为阿焯缝制一套像样的裘袄。常常在深夜里,自己浅睡,听到阿歆小声极度克制的抽泣,自己却无能为力。
阿歆只比他年长几岁,只因为她受母妃生前恩惠,替一个毫无血缘的没落皇子承受那么多,甚至他们连一个可以放声大哭的地方都没有。
阿焯在长大,他明白这个感觉是什么,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想逗她笑阿歆却总轻皱着眉;想护着她,自己凭什么可以护着她。他的心很纯粹很纯粹,只想有一片天,可以属于阿歆和阿焯的,替她受苦,替她挨难,是真真不想见阿歆皱眉了。
最后啊,阿歆终于长笑了,宫变里,她为了助自己稳定兵权,力保阿焯的清白,喝下了皇后的毒酒,他赶到的时候她的嘴角还带着笑。阿歆笑了,阿焯哭了。
眼角一片湿润,口中一抹苦涩,顾奈默默拾起满地繁锦:其实,陛下,换做是我,我也愿意。
兰历十七年,顾奈入宫;兰历十八年春,只因自己的眉眼像极了她,做了陛下的近婢,陛下啊,陛下,阿歆护了你十年,顾奈可以护你余生,以后漫漫长路上,是殊是福,都愿意…………
“我饿了,”白隐孚扯她。
“喊芷宁去做,”汍兰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她回老家了,”他补充道。
“那你就饿着,”汍兰总算抬头看他一眼。
“你不会做饭?”
“不会。”
“一个女孩子,不会这些,你会什么?”他的肚子咕咕的抗议着。
“吃喝嫖睡,”她认真回答。
白隐孚实在耐不住肚子的鼓动,自己摸着去了厨房。
“弄坏我的东西,就得接受我的实验,”汍兰看他,对方并没有回应。
末了,已经开始犯困的她,嗅到食物的香气,摄魂夺魄,自远及近,慢慢逼近着她,回神睁开了双眼,只见小白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留出两道小缝,让眼鼻露出,身体其他部位,厚厚的如端午的粽子,如临大敌一般,将瓷碗放置小亭石桌上,两碟爽口小菜,一碗时令蔬菜汤。摸出怀里留下的半盏浪子荡,哼着小调,架开双著,准备开动。
虽然心中万般矜持不情愿,可身体却很诚实,毫不见外的坐在他的对面,汍兰抢走对方的木著,任凭他龇牙咧嘴手舞足蹈表示抗议,她自吃的自在销魂,一碗汤点入口,酒过三杯,才放手开口:“可坏了我什么东西?”
只见对方口齿含糊不清,断断续续说着:“没什么,一个小碟,半瓶醋罢了。”
话音未落,白隐孚的双手被控制住,再要夹菜已经不行。
“你说的到轻巧,你可知那是雕花青纹小碟,卖了十个这样的你都买不来,那泓醋虽不是很名贵,可也是我从西域托人运了整整半个月,才得了那样的两瓶,”汍兰几乎是喊出来了,吓得小白抖了抖。
自以为对方吃了自己的菜,会讨了巧,没想到还是被训了一通。他刚想反驳什么,已经被汍兰拽出小亭,眼巴巴看着汤点,似乎它们在向自己招手,身体却一寸一寸与它们远离。
“你,进来。今日先让你挑一种来实验。”汍兰的怒火似乎并未消,余怒让她的脸泛着红晕。
面对巨大的人形泡缸,和各种店内预备的酒料,他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他弱弱的说:“可以赔钱吗?”可惜他的话被汍兰完全忽视。
“那就先试试,你最熟悉的茴果酒吧,”才乖巧的褪去外衣鞋袜的他,被人一把架入缸中,无力反抗,醇香的茴果酒逐渐漫过他的全身。
随着汍兰不停的加料倒酒,他的身体已经大半没入,酒温也一点点上升。白隐孚此时已经完全认命,叹息两声在酒下翘起了二郎腿。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往外跑,刚一个动作又被她按回缸中。不会,不会,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那个,那个,接下来应该不是放血吧,”声音里带了几分颤抖。
“很好,看来你已经有了准备嘛,”她取下腰带上别着的一个布包,展开从小到大一应俱全,刚刚好好是十六件,杀猪放血取筋剔骨标配,寒光闪闪,整整齐齐。
白隐孚差一点没有爆粗口,“喂,喂,你一个开酒坊的,哪里这么多刀?”
“怎么,不满意?还有杀羊,宰牛,屠虎其他三件套?”她转身欲要出门拿。
“不了,不了。”他赶忙抓住她的衣襟。
“那你挑一把吧,”汍兰用温柔的口气。
他来回看看,没有一件不让人心生胆怯的竟有一把比自己的头还大出几寸。终于,他挑了一把最小的刀,指了指。然后乖巧的退回缸里,可怜巴巴看着汍兰。汍兰戏谑的看着他:“这可是勾筋刀,可钝了,,没个几刀切不准。”白隐孚一听就慌了神,连摆手:“那你痛快找把锋利的小刀吧。”
汍兰取下封喉刃,对着他的手膀子比划着,快要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一阵水花四溅,困守出笼一般收回手臂。汍兰有对准他的小腿,利刃刚刚下滑,男子又是一激灵,躲开了刀刃:“不行不行,我还要走路呢”
“那,公子说割哪里?”白隐孚闻言,弱弱的伸出一根小拇指,对她示意可以开始了,见他害怕的把脑袋缩进怀里的样子,她只是划了一个不深的短小口子,可是不少的血嘀嘀嗒嗒还是流淌出来,把浑黄的酒液染成褐色。
白隐孚不禁苦笑:以前自己天天吃的是仙灵珍品,药膳补品,血液自然珍贵异常,现在怕是抽干自己的血也没有什么用。看着飞速逃离现场的白隐孚,汍兰摇头穆然一笑。那小拇指足足包扎了数十道,足有半个拳头大小,他这才安心下来…………
望着眼前的白允焯,头发散乱贴在胸前,衣服尽湿不知是汗是泪,眼瞳尽数通红,喉咙嘶哑无法说出连串的话语,坐倒在青石地面上,手掌硬生生握成紫色,青筋暴突,数坛陈酿横倒竖歪,醉醺醺含含糊糊的念着不成文的词语:“阿歆……阿……别去……”顾奈看见他这样,心揪在一起惴惴的疼:陛下,如果用七年的顾奈换一个余生阿歆,你会开心吗?顾奈走了,以后只有阿歆好不好。
模糊中的白允焯低低的:“阿歆,阿歆……………”
求而不得之人多了,世上也就有了千面。专解世上痴男女,一物易一物,巧渡万间生。
斜斜的剪着秋阳,凄凉的陌路上,鹓鶵叫的人三顿三驻足,十步一回眸,百步一回首,千步笑秋风。四野无人,唯一打破寂静的只有几只鹓鶵和赶路的车马行人,突兀的立着一座小房,灰蒙蒙的没有窗户,走进才发现门的两边用灰色的笔墨写着一幅对子:千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顾奈这一次是下定了决心,如果真的忘不了让陛下一直开心也是好的。老鹧鸪在她的头顶盘旋三圈,咕咕叫着啼鸣散去,走近了那座房子。在远看不清它,在近看不全它。也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正准备敲门,门自己开了,嘎吱的声音十分刺耳。
“来者自是有缘人”沙哑的声音似乎灌着铅,让人听着极度不舒服。
“大师,我想改变”顾奈说的很坚决。
“既然能来到这里,自是做了异于常人的决心”,声音的主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太缓缓走近,小小的脸像缩了水的核桃,还有几个黄豆大小的脓包,配上干枯机械的声音,十足的吓人。
“我想成为一个人”又是顾奈开了口,语气中不乏焦急。
“那要看你用什么和我换了,好的东西自然也不便宜”她笑了,笑的很机械,“低等的自然金钱就可以得到,不过,你需要哪一种呢?”她突然走进顾奈,往后一拉,顺手带上小屋的门。霎时间,房间内暗的吓人,顾奈有点慌张。陡然,房间内所有的烛火都被点燃,房间变成昏黄的世界。
“别叫我大师,我没有名字叫我千面就好了。还有请你看好了”她说完,一个抬手,房间两侧的墙壁突出来四个盒子,那是四个松木盒子,大小不过梳妆盒那么大,再一挥手四个盒子应声全部打开:“这就是最低等的”她说完走近第一个盒子,顾奈好奇的跟上去,只见一个人皮面具赫然在内,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
“这,第一个,面若桃花”她点第一个“这,第二个,国色天香”她继续往下走
“这,第三个,闭月羞花,还有就是倾国倾城”她满意的看着自己四个作品,再反观顾奈神情,不知是喜还是惊。
千面说完,就取出最后一个面具,平摊在手心上,左手翻转,贴合面部,赫然,她瞬间变成了一个美女,之前的老态龙钟不复存在,只是身形体貌并不能改变:“这就是人皮面具,虽然可以短暂成为一个人,但是不能改变体态,时间长了,自己的皮肤还会因为缺氧而坏死,最后整张脸溃烂掉,只要你给我钱,什么样漂亮的脸我都能做出来”说完,她取下面具放回盒中,一推,所有盒子没入墙中不见。
顾奈还沉浸在刚刚的惊异之中无法自拔,千面又开口了:“小姐可是要真正成为一个人?”
顾奈连连点头,对方一阵笑声:“我这倒有一个办法。”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我能变成她就好了,真的真的。”
千面笑了,这一次不是冷笑,是发自内心的笑:“不需要代价,因为这个方法我还没有尝试过,不如那你做第一次实验吧,哈哈哈哈。”冷森森的手术刀接近顾奈,画卷小像紧握手中,床上她闭上双眸痛死过去,醒来就是一个全新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