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戚牧刚说了一句,一阵冷风呛到喉咙里,他连连咳嗽起来。阿九慌忙跳进屋,速速将门关上。
“怎么了,要喝水吗?”将雪参放下,她立马端了水来。
戚牧边咳边摇头,咳得苍白的脸变得通红,他一手放在身前,阻止她递水过来。阿九放下水,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咳。
他捂着胸口,咳嗽才慢慢止住,阿九松了口气,递上水。戚牧接了水,勉强喝了一口,苦笑道:“每次一咳嗽,身边的人总是问我要不要喝水,这水又不能止渴,喝了又有什么用。”仿佛为了印证喝水确实无用般,他又咳了几声。
见他他这样苦中作乐,阿九心里更加难过,脸上不免露出怜惜之情。戚牧看惯了这样的神色,若是别人,他早已拂袖走了,同情于大丈夫而言,无异于羞辱。可现在同情他的是玖儿,他倒是另一种感觉了。
故人的感情,总是显得真挚些。
“你走的这些年,我几次转到阎王殿前,奈何阎王不收我,我就只好拖着这副身子半人半鬼地活着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戚牧哥哥,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这种话,阿九从未信过,她只是把最深切的希望说了出来,且不管它灵验与否。
“玖儿,你说的是你自己么?”戚牧苍白瘦削的脸上,唯有这双眼睛,依然澄澈清亮,他凝视着她,让她变得无所遁形。
阿九抿嘴苦笑,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觉得无味:“来点酒如何?”
“故人相约,怎能无酒?”戚牧拍拍手,门缓缓打开,两个小厮各端了一个盘子,快速进来将酒菜放下后,无声地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他斟了两杯,递一杯给阿九。
“祝两个大难不死的人,都有后福。干!”戚牧一仰头,酒杯底朝天,他喝得干干净净。阿九被他的豪气感染,一杯酒也见了底。两人相视一笑,放下酒杯,阿九拿起酒壶,双双斟满了。
“你怎么知道我……生过一场病?”阿九不信他知道全部。只是他说起,她难免好奇。
“久病成医,看你的气色,我就能看出来。”戚牧不知是否该得意,但这确实成了他的一项本领,“你至少连续在床上躺了三年,至少。”他举着三根手指,等待她确认。
阿九将他的三根手指压到桌子上,松开后拿起酒杯,一干而尽:“戚牧哥哥,咱说点开心的事吧。”不知是不是这两杯酒喝得太快,她有点晕了。
“开心的事啊……开心的事,那可就多了。”戚牧也喝了一杯,脑袋转了转,“以前我们三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开心的事。”
“嗯,都是开心的事。”阿九又干了一杯,随声附和。
“那时候啊,我还能骑马,你们俩每次把我甩在后面,便又不会走远,我赶了一段就能看见你们在前面,等我快到的时候,你们就又走了。你们俩可真坏呀,两个坏东西……”
“嘿嘿……”阿九憨憨地笑着,“三哥哥让你坐马车,你便要骑马,自从跟你一起后,我和三哥哥都没打到过大的猎物了。”
“是是是,是我妨碍你们了。”
“其实啊,我和三哥哥偷偷跑出去过几次,没告诉你。”阿九压低了声音,仿佛这还是秘密一样。
“什么时候?”
“嘿嘿……好几次呢。”阿九接着干了一杯,头晕晕的,但精神头还在,心情好极了,她掰着手指,努力回忆着单独跟常棣出去打猎的次数。
“为什么突然走了?”戚牧看着她,语气温柔,循循善诱地问着。
阿九愣了愣,才想明白他在问她当年为什么要走。这个问题倒有些难答,并不是她不答,而是她没想到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可是因为生了病?”
戚牧如大哥哥般问着她,让她觉得很委屈,好久没人与她这样说过这个问题,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七七八八又回来了。她摇摇头,否认了。
“我不是生病,是中了毒,一种会死的毒。”
戚牧伸手,摸摸她的头:“毒解了吗?”
阿九点点头:“我中毒之后,母亲要带我回北狄,我没有答应。我舍不得你,舍不得父亲,舍不得常浔……”说到这里,眼泪一惊啪嗒啪嗒掉下来,“我舍不得他,我真的舍不得他……呜呜……”
这种话,她在母亲面前都没有说过,她没来得及说,也没有人问过。她自己不说,便觉得没有什么,只是心里很痛,想到不能见他会很痛,那她便不想。此刻说出来,眼泪就从心底深处流出来了,她擦擦眼泪,可又流出来,她再擦……
“既然舍不得,为何要走?那时淑妃娘娘已将玲珑玉珏赐给了你们,陛下也已暗许为你们赐婚。这本是桩美事啊。”
阿九止不住的眼泪,因为他这话而止住了。她眼里的卑微不是爱而不得,而是明知对方不喜欢还要委曲求全。
阿九擦干眼泪,举杯敬他:“美事?那不过是别人眼中的美事。戚牧哥哥,谢谢你当年让我看清真相。我自以为与三哥哥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哪里知道他只当我是个有趣可爱的玩伴。”阿九装作无事,仰头又是一杯。
“此话怎讲?哎……你别光顾着喝酒。”
阿九放下酒杯,与他对峙:“他给你送护心丸时,你俩说的话,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
戚牧一时傻了眼,那时他病的昏昏沉沉,见常棣送药来,且得知他与玖儿即将订亲之事,仍是向他道了喜。他隐约记得,常棣面有忧色,说了什么,他倒记不大清了。
见戚牧不答,阿九自然以为,他是怕她难堪不愿重提。既然提起,阿九便不怕难堪,她又干了一杯,豪气上涌,一个劲地往伤疤上戳,越痛越过瘾:
“他说,‘严家的小丫头,有趣是有趣,但她那野丫头性子,委实不适合做我的王妃。’你说!他是不是这么说的!”越说越来气,阿九接着干了一杯,这一杯下肚,这酒似乎不光进了肚子里,连脑袋都灌满了。
她晕乎乎地指着戚牧:“我是不是记得一字不差?”
戚牧万分尴尬:“我……我真不记得了。”
阿九摆摆手,眼神迷离,凄惨惨笑道:“不记得更好……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