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三日。
第一日,梅涵拿出了三月前及笄时穿的那件大袖裙裳,将裙裳整理好,挂在床前。这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日,桌案前,梅涵提笔写下“展信安”,前一晚想好的大段文字,一下子忘了干净。努力去想,想到的却是过去十五年里,她能记住的所有幸事,瞬间眼泪模糊了双眼。一想,便想去了半日。
夜晚,写好的书信压在枕下,她睡着枕。窗外月色猩红,梅涵闭眼不看,只等那“人”自己出现,从黑暗中伸出双臂动作熟稔的拥住她。
又是枯燥的问答。
“非人,非鬼,非妖魔?”
“嗯……”
“除我之外,无处可寄?”
“嗯……”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知道,”男人停顿了片刻,抵下头与梅涵的额头相抵,他沉声道:“你不必这样做。”
男人邪魅的面容近在咫尺,梅涵看的清晰,她又凑近了点,话说间蹭着对方冰凉的唇。她道:“这不是你的目的吗?”
梅涵知道她不会收到回复,总是这样,只有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她又道:“总归有你缠着,我什么也做不成。”她盯着男人的眼,“你会让我嫁给别人吗?”
男人一只手覆上她的双眼,另一只手环着她更紧了些。冰凉与温热相碰,纵使阴阳也无法阻挡。
“你是我的。”他说。
“我讨厌你。”梅涵说。
依偎入眠,一夜无梦,睁眼便是第三日。
第三日,天气晴好,梅涵穿上那件大袖裙裳,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丫鬟稀奇到:“小姐是要去见情郎了?”
梅涵失笑,没有回答。
约定的地点是府里的后花园,后花园的角落有块空地,作桌子的大木桩摆在中间。在梅涵很小的时候,这里有颗参天大树被砍去,只留下桩,梅老爷见桩够大,故削平当了桌。结果因为是角落,来这儿歇息的人越来越少。
少女还未到。
三日前,梅涵与少女对坐,少女讲了很多。
“非人,非鬼,非妖魔,世上除了你,无处可寄。他由你的意念而生,成了你的魇。和鬼压床不同的是,他的一切皆因你而生。”
“意念?”
“梅姑娘许是儿时忘记了一些事情,我可以帮你想起来,但这是另一个交易。”
“生死楼的交易是……”
“其一,我帮姑娘想起过去或忘掉现在。其二,我给你们一场幻境,幻境里的一切是你们希望的样子。交易的代价是姑娘的阳寿,交易多大,代价多大。”
梅涵记得,少女还说了句:“生与死的交易。姑娘,我们约定三日,你慢慢考虑。”
少女从前方负手走来,衣摆随着她的步伐摆动。少女站定后,还是三日前的姿态:“午安,梅姑娘。”看着梅涵的装扮,少女问:“梅姑娘看来是想清楚了?”
梅涵点头,少女身后的手向前,先给了梅涵两张纸,又往桌面上摆了一壶茶和一个茶盏。梅涵接过看,是份交易书,签了名也就自愿给了命。
“一式两份。”少女又不知哪里来的毛笔,还沾好了墨。“梅姑娘,一面光明,一面黑暗。”
梅涵接过笔,签下名。她淡笑:“我愿堕入黑暗,就此绝缘一切光明。”
少女将斟满水的茶盏送到梅涵面前,梅涵接过来,仰头喝尽,也不知是不是被折腾的累了,连挣扎都懒的挣扎。
这水没有茶香,梅涵先尝出了苦涩,而后甘甜。
梅涵的青丝慢慢变成白发,她困了,也知道这一睡,将长眠于梦幻。
“可悔?”
“不悔,”梅涵声音渐弱,“死也不悔……”
满头白发的姑娘闭上了眼睛,意识抽离时,她见那人对他招手。
重见后,他们的拥抱必定温暖。她要对他说:“我心悦你。”
起风了。
最后一场春风刮的异常凶狠,吹散了满园花瓣,在为梅涵这三个月的故事呜咽。少女用茶盏压住其中一张纸,转身离开。腕间系着的圆珠闪着微光,少女摩挲着,说:“比之前亮了点……”
她的声音被春风吹散,翻墙而出,不去理会身后别人的悲欢。
月色皎洁,银辉铺满空荡的麒麟街。少女将梅涵签下的交易仔细收好后,靠在椅子上发呆。
情之一字,让多少人葬身其中。
假的又如何呢?上了心,动了念,假也能生出真。
梅姑娘的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