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姐姐有所不知。”走在前面的宫人回头道:“今日来了皇上的旨意,说在京中择了位举人陈显文,预备将慧川姐姐许配给他,就安排在这几日了。”
闻言,唐疏桐便也能略知一二了,慧川曾常侍诚孝皇后左右,见过的世面不是常人能比的,所以难免性情清高,如今朱祁镇选了个举人作她夫婿,若是寻常女子,倒也无话可说,可这是上官慧川呀,诚孝皇后身旁的第一女官,她是怎么都不能接受这样的婚姻。
不是她心中的人选,她宁愿终身不嫁,了这是圣旨,容不得忤逆,所以她只能求死。
如果诚孝皇后还在,定会给慧川择位无可挑剔的良婿。
行至了上官慧川的寝屋,她平静地躺在床上,胸口安稳地一起一伏。
三年过去,她是比从前憔悴了许多。
唐疏桐不忍吵醒她,只在一旁静静守着。
上官慧川并未睡着,所以微微侧头睁开眼:“疏桐,你来了。”
“姐姐糊涂了,怎么这么轻易去寻死,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啊。”唐疏桐握住上官慧川的手。
上官慧川长吁口气,闭目一霎,两滴泪便顺着双颊滑落,湿了绣花枕:“这坎,我是过不去的了,皇上的御旨,我……”
“你放心,我去求求皇上。”唐疏桐转身离开,往乾清宫去了。
到了乾清宫,清岑迎了上来。
“清岑,皇上呢?”唐疏桐拉着清岑急忙问道。
“皇上此时去文渊阁议事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突然急着找皇上了,有什么事,留个话我帮你捎给皇上?”清岑答道。
唐疏桐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慧川姐姐的事,你可有听闻?”
“原来是为了这事。”清岑又道:“前两日就已经听皇上说起上官慧川的事,是王振公公推举的人选,听说是位举人,怎么了,可有何不妥?”
原来是王振,他所推举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优质的人,要么是身有顽疾,要么是样貌老丑,而且肯定也会因着王振跟慧川的恩怨,折辱慧川,不然,王振才没那么好意去操心慧川的婚事。
“此事,我还得当面同皇上禀明才是。”唐疏桐回道。
“皇上在文渊阁议事,时辰总没有定数,有时回得早,有时回的晚,你若要等,就不知得等到何时了。”清岑劝道。
“无妨。”
随后,清岑便引唐疏桐至寝屋坐下,斟了杯清茶,也好坐等朱祁镇归来。
日落西山,也不见朱祁镇回宫。
“疏桐,你今日就且回去吧,方才有人来报,说皇上在文渊阁议事完毕,就去永安宫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再等了会儿,清岑便过来说道。
唐疏桐点了点头,便同清岑辞别。
究竟该此刻去永安宫,还是等明日再来乾清宫。唐疏桐左右为难,若去永安宫,扰了夏贵人承恩,恐又开罪夏贵人,若等明日,又不知慧川耗不耗得起,若是生米煮成熟饭,那就回天乏术了。
算了,还是硬着头皮闯永安宫吧。
“劳烦公公通传一声,奴婢有急事求见皇上。”唐疏桐拉了守门的太监,递过去一块碎银子。
不曾想,那太监直接推辞不要:“你这是做什么?皇上此刻在陪夏贵人,我若放你进去,扰了皇上和夏贵人的兴致,我可吃罪不起!”
“公公,您就……”
“别了,今儿说什么,你都是进不去的,你若再不走,我便叫人拖你走咯!”那太监睥睨唐疏桐一眼道。
唐疏桐叹了口气,只好佯装离开,再想办法。
既然不能按规矩来,就只能硬闯了。
唐疏桐卒然冲到永宁宫门口,大声叫嚷:“皇上!奴婢唐疏桐求见!皇上!奴婢唐疏桐求见……”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用最大的分贝叫喊,只希望朱祁镇能听得见。
这可惹恼了守门的太监,连忙走过来,架起唐疏桐双臂往外拖。
唐疏桐奋力挣扎,可再怎么也敌不过两个男子。
正当唐疏桐觉得无计可施时,里头跑来了元德公公。
“住手!”元德公公大喝一声,那两位守门太监便唯唯诺诺地停手了。
其中一位太监上前拱手道:“小的该死,这丫头不懂规矩,硬闯永宁宫,惊扰了圣驾,我们这就把她拖走。”
元德公公用拂尘甩了他一嘴巴子道:“少自作聪明,皇上要见她!”
“疏桐姑娘,里面走!“元德公公换起笑意,对唐疏桐说道。
被元德公公引至内殿,朱祁镇和夏贵人正坐榻上,从唐疏桐进门那一刻,夏贵人便瞪着唐疏桐,扰了她的圣眷,她自然记恨在心。
“皇上,疏桐姑娘带来了。”元德上前曲身回话。
“行,你先下去吧。”朱祁镇挥了挥手,示意元德退下。
“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跑到永安宫来找朕。”朱祁镇倾身询问。
“奴婢自知死罪,惊扰圣驾,不过,还请皇上念在慧川姐姐尽心尽力侍奉诚孝皇后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收回赐婚旨意!”唐疏桐陡然下跪,埋头求道。
“你先起来。”朱祁镇伸出只手,拉起唐疏桐,又道:“我还以为是何事呢,原来是为此事,你放心好了,我自然是念及慧川尽心侍奉诚孝皇后,才会下召赐婚,先生举荐的人,自然是不会差的,给她个好归宿,才是对她多年的劳苦功高,最好的赏赐。”
“可是皇上,慧川姐姐并不愿嫁与此人,她还想多替诚孝皇后守孝几年,还请皇上成全她一份孝心。”唐疏桐并未起身,仍埋头争辩。
“疏桐姑娘,慧川姑娘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因为她还未出嫁罢了,哪个女子不想有个好夫君,好归宿呀,她嘴上说着不肯,但咱们总没有留她一世的道理啊,机会难得,你让慧川好些珍惜才是。”夏贵人饮了口茶,缓缓开口,桃红色的衣装,衬像是朵明艳的蔷薇花。
“是啊疏桐。”朱祁镇望了望夏贵人,便连声附和:“她一时糊涂,你怎么也跟着她糊涂了,你该好好劝她嫁与良婿才是,怎么偏跑朕这儿来求情,你这不是扰她心智吗?”
“皇上,我们总不能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决定慧川姐姐的终身大事吧,慧川姐姐不想嫁,说不定自有她的苦衷……”
话还未说完,夏贵人便“咯咯”笑了起来:“疏桐姑娘,你到底还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竟然连女人的口是心非都不明白,你呀,就不要操心别人了,等再过两年,皇上也会为你择位好夫家的!”
朱祁镇却并未搭话,只默声饮茶。
夏贵人暗自瞥了瞥朱祁镇,遂又若有所思地沉默起来。
见朱祁镇的神色,似乎一时也并无此意,唐疏桐便也安心了几分,又回绝:“奴婢的事不值得皇上劳心,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慧川姐姐之事。”
“先生亲自举荐人选,朕又亲自赐婚,风光出嫁,这是多大的荣耀,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怎么都委屈不了她。”朱祁镇将手搭在腿上,带着些许哭笑不得的神色反问道:“真不明白你俩究竟有何事不满意的?”
“皇上恕奴婢之言。”唐疏桐再次埋低头,俯首求道。
“你说。”
“慧川姐姐当年……”唐疏桐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指出二人有宿怨,毕竟朱祁镇如今十分敬重宠信王振,她若出言责怪王振公报私仇,借上官慧川的婚事来报复,不知朱祁镇会否龙颜大怒。
“当年如何了?”朱祁镇询问到。
还是冒死说吧。
“当面曾多次得罪过王振公公,奴婢觉得,王振公公会……会借此……报复慧川姐姐……”唐疏桐战战兢兢地答道。
果真,听了此言,朱祁镇已然面露不悦,不过并未动怒:“先生不是这样小肚鸡肠之人,如今亲自替慧川择婿,也是化解当年的宿怨,你们又何苦这般猜度,白费先生一番好意。”
“并非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人心难测,这是慧川姐姐的终身大事,容不得丝毫随意,皇上可有了解过这位陈举人了?怎知他就是良婿,又怎知他以后能够善待慧川姐姐……”
“好了!”唐疏桐还在据理力争,可朱祁镇已然不甚耐烦,喝止了唐疏桐:“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回去吧!”
唐疏桐见龙颜不悦,也不敢再辩驳,只得俯首帖耳地辞别出去。
“既如此,我也只能以死谢罪了。”听闻唐疏桐在永安宫被拒,上官慧川最后的希望也如同泡沫一般,爆破碎裂,化为乌有,绝望涌上心头,至眼底,便成了汩汩清泪,止不住涌出。
“慧川姐姐,快莫要这么想了!容我再想想,总会有法子的。”
唐疏桐暗忖良晌,又有一计,遂试探问道:“其实若姐姐实在不想嫁与陈举人,但可以效仿静慈仙师。”
“你是说,让我出家修行?”上官慧川止了泪,似有些豁然开朗。
“是呀,若是姐姐出家修行,他们便不会强迫你出嫁了,虽是断绝了尘缘,但总比一死了之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日方长啊。”唐疏桐再劝道。
上官慧川细细冥思,让人了断红尘,并非易事,难免要再三斟酌。
良久,慧川终于皱眉愁苦地笑了笑:“眼下,这也是最好的主意了,谢谢你疏桐。”
“不过姐姐得赶早,别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就一切都太晚了。”
“我知道。”慧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