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替她出的主意?”钱皇后一早来尚宫局,便询问唐疏桐。
“皇后娘娘怎么知道的?”唐疏桐反问道。
“昨日才听闻皇上降旨,许配慧川给举人陈显文,接着下午就有人来报,说你闯永安宫去求皇上,还惹恼了皇上,吓得我赶紧去永安宫看了看,谁知去时你已经回去了。”钱皇后顿了顿,又继续道:“今日又听隆禧殿的姑子来报,说慧川剃了发,长跪金佛前,乞求出家,那姑子见慧川诚心向佛,便来问本宫的意思。”
“那皇后娘娘可有准许?”唐疏桐急切问道,若钱皇后不允,这计策便是败了。
“娘娘喝茶。”周亦雅沏好了钱皇后素日喜爱的西湖龙井,奉上斟了一杯。
“本宫也是为难,虽说她已经自作主张剃了发,可王振都已经在宫外替她找好了夫家,皇上也下了旨意,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钱皇后并未理会那茶,而是皱眉又道:“疏桐你也是,慧川的事情,你实在不该插手,凭你一己之力怎能挽回?反而得罪了王振还有夏贵人,又惹恼了皇上,实在不值当。”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当年慧川姐姐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能放任她不管呢?”唐疏桐答道。
“你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不过此举也实在冒险,皇上若恼怒了,就怕会对慧川不利,你们应该细细思量再作决定的。”钱皇后恳切地责道。
“可是事不宜迟,怕拖久了,反而不利,倒不如赌上一赌。”唐疏桐如今也隐隐有些担忧,慧川都已剃发,心意坚决,若是皇上执拗不允,那真的没有办法了。
“皇后娘娘!”钱皇后的侍女从外头赶来,低声在钱皇后身旁耳语,钱皇后听了,逐渐舒展开笑意。
唐疏桐看了,倒也十分好奇。
“这下倒好了!”钱皇后满脸欣喜。
看来,是跟方才商讨的事有关,不过唐疏桐愈加困惑不解了:“可有什么转机了?”
钱皇后笑了笑:“慧川刚才又去慈宁宫门前长跪,太后本来就是信佛之人,见慧川言辞举止虔诚决绝,便准了她出家之事!”
不愧是上官慧川,竟然说动了孙太后,有了孙太后支持,既不用为难钱皇后再替她奔走游说,就是皇上也不敢再有二话了。
不过可怜她,大好的年华,本应春光无限,如今遁入空门,了此残生,只有同青灯古佛为伴了。
可除此之外,真的再也想不出两全之法了。
不过,对她来说,这也是最好的结局了,晨钟暮鼓,兴许能让她摆脱终日惊惧的苦海,香火因缘,总好过面对那些牛鬼蛇神。
劫后余生,皆大欢喜。
“尚宫局女史唐疏桐接旨!”
两日后的晌午十分,唐疏桐正与周亦雅一同用餐时,元德公公率人来了唐疏桐的住处宣旨。
唐疏桐心下不知圣旨所为何事,又因着慧川之事开罪过王振和夏贵人,难免诚惶诚恐,忙止了筷箸,同周亦雅一起下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有女史唐氏,柔嘉维则,性资敏慧,敬慎持躬,淑典瑰仪。着即册封为尚仪局司乐,望恪尽职守,不负皇恩,钦此!”
元德念罢,便将金锦卷递给了唐疏桐。
“奴婢接旨!”
按宫中女官的规制,众女官分为六尚:即尚宫、尚仪、尚服、尚寝、尚食、尚功。六尚下辖二十四司,而每司又置典及掌二职,以佐其职。
司乐?那可是五品女官,这意味着唐疏桐直接从女史,跨过了掌、典二职,晋为一司之主,可突如其来连升两级,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尤其是在两日前才为了慧川之事,惹恼了朱祁镇。
“恭喜唐司乐!”元德公公躬身,伸出只手,让唐疏桐搭着起身了。
“元德公公。”唐疏桐轻唤了声,又轻轻拉着元德往里走了几步,低声皱眉问道:“敢问公公,皇上为何突然晋封我为司乐?”
“姑娘运气好!”元德赞了句,又解释道:“司乐司原有四名司乐,可前两日有位周司乐犯了事,被贬出宫去了,本来这六局一司,原是皇后娘娘的事,可夏贵人在皇上跟前替疏桐姑娘美言了几句,皇上就亲自下旨,让疏桐姑娘顶替周司乐之位!”
夏贵人?
唐疏桐才不信她会有这么好心替自己美言,其中定有文章。
不过唐疏桐并未说出口,应付了几句,便给了些银子打赏各位公公,送走他们。
“那就劳烦疏桐姑娘,尽快挪去尚仪局居住才是。”元德最后吩咐了两句才离开。
“疏桐。”周亦雅轻轻唤了声唐疏桐的名字,也是一脸狐疑,却并未再说话。
唐疏桐望了望她,又道:“你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
周亦雅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奇了,虽说你被册为司乐是件好事,可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夏贵人向来对你没有好感,又怎会这么好心?”
二人又回了桌,饭菜已凉。
“对啊。”唐疏桐拿起筷子把玩,实则在冥思苦想:“让我说,夏贵人此举,一则是想僭越本该由皇后来安排的事务,似乎是想告诉后宫中人,她夏贵人与皇后也能一较高下。二则,一下子这么抬举我,不过是让我招惹众女官的仇恨,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越过了司乐司典乐、掌乐们直接升为司乐,肯定会招致司乐司不满。”
“她知道我与皇后娘娘走得近,如此一来,便是实实在在地打压了皇后一把。”唐疏桐又补充道,目前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两点了。
“其实疏桐,我觉得她此举还有一个缘由。”周亦雅衬着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说说看。”
“你想想,尚宫局可是后宫各女官的总署,掌引中宫,她明知你是皇后的人,又怎会任由你在尚宫局做强做大。”周亦雅顿了顿,放下衬头的手,往唐疏桐这边靠了靠,目光深邃而睿智:“所以她将你调至尚仪局,晋为司乐司,看似晋升,实则不过是把你发配到无权之处,成全了她的贤名,而你不过得了虚职空名罢了!”
也许这才是夏贵人最长远的意图。
看来周亦雅已经渐渐参透后宫中的把戏,懵懵懂懂地,也能分辨利弊了,而她进宫,才一月不到。
收好行装,唐疏桐又和周亦雅一同去了尚仪局。
韩尚仪是位容貌艳俗的女子。
她姿态万千地坐于尚仪局正殿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双手,三十来岁的模样,就已经成为六尚之一,却是精于打扮,不同于别处女官的端庄。
来之前,唐疏桐早就托人打听过了,这位韩尚仪,原为司乐,后受夏贵人提拔,成为尚仪。
既是夏贵人的人,想必早就受了夏贵人支使,来为难唐疏桐。
“司乐唐疏桐,见过韩尚仪。”唐疏桐走至殿中,曲身行了礼。
韩尚仪不曾抬头看过唐疏桐,依旧自顾自摆弄双手。
有了上次夏贵人那一巴掌,唐疏桐也受了教训,韩尚仪没让她起身,她便也定格在行礼的姿势上,没起身,不给韩尚仪挑错的机会,不过曲身时间久了,身子也僵了。
良久,韩尚仪才若无其事地放下双手,抬头看了看唐疏桐,面无表情地缓缓道:“起身吧,不必多礼,既然来了,就先回房安置,明日再当差吧!”
待唐疏桐起身后,韩尚仪又唤出来一位宫女,吩咐道:“你领着唐司乐回房去。”
辞别了韩尚仪,唐疏桐和周亦雅便随那位宫女来了一处简陋的偏房,若不是那宫女指了指这屋子,唐疏桐都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即将入住的居所。
这处旧房,深居于尚仪局的最偏僻之处,从外面看,已是破落不堪。
二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这位姐姐,您确定是此处?您没找错吧?”见那宫女转身欲走,周亦雅急忙拉住她询问道。
“就是这儿!别以为还在尚宫局,咱们这儿可比不了,若住不惯,只管回去便是,可没人留你们!”那宫女也没好气,猛然甩开周亦雅的手便离开了。
“什么人啊这是……”周亦雅愤愤不平地嘟囔抱怨。
“算了吧。”唐疏桐轻轻拍了拍周亦雅,然后拉着她往里走。
然而,屋里的景象,却是更加令人目瞪口呆。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朽发霉之味,灰尘满屋,蛛网遍结,似已多年未住人,又由于地处偏僻,采光极差,门外虽是艳阳高照,里面却是漆黑一片,混混沌沌。
除了一张狭小陈旧的木床,以及一套破蔽朽烂的桌椅之外,再无他物。
“这可怎么住人啊!”周亦雅扔下行礼,又狠狠踹了那椅子一脚,不曾想,那椅子竟哐当一声散架了。
“今时不同往日,暂且忍忍吧!”唐疏桐劝道。
“哪有这样的,你如今好歹也是司乐了,她们竟然给你安排个这么破旧的屋子,要我说,从前你在尚宫局做女史时的住处都远比这儿好上一千倍,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周亦雅气愤难掩。
“好啦,别在抱怨了。”唐疏桐放下行礼,又用手指轻轻掠过桌面,指尖早已沾染厚厚一层灰:“她们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激怒咱们,人一生气,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会落下错处,咱们若真同她们置气,倒是真就入了她们的圈套了。”
唐疏桐又瞥了瞥周亦雅,见她还是有些气呼呼的,便又拉过她的手道:“如今成了司乐,我本就是众矢之的了,若再因居所之事大闹一场,岂不是更得罪尚仪局众人了?我们就忍忍吧!”
“好吧,我去拿扫帚来先扫一遍。”周亦雅撅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