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租的房子离大海很近,风大的时候,夜里能听见惊涛拍岸的声音。我把行李一件件的收拾出来,衣服挂好,生活用品放到该放的地方,往外拿毛巾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手机掉出来。连忙插上充电器,待开机完毕,嗡嗡震动声不绝于耳。
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蹲下来,从第一条细细开始读,每一条都是陈松。
他说你在那儿,怎么关机了,晚上吃饭的地方你来定?
怎么还不开机,手机没电了吗?我去公司接你?
?怎么回事?
……
……
??回消息。
你辞职了?为什么?
你在家吗?我去找你。
燕回,我有点急事,一会儿去找你。
……
燕回,我晚点去找你,想你。
……
你搬走了??你居然搬走了??
你到底去了哪里?
开机,求你。
回消息,求你。
……
……
全部看完,已至深夜,站起来看向窗外,外面有一弯明月从海平面上升起,月光下是我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就从那一天起,我开始了夜夜做与海水有关的梦。
过完年便开始找工作,简历投了无数,偶尔有面试的电话过来告诉我一个陌生的地址,坐几路公交辗转找过去,薪水1200,单休,要加班,如果录取会通知我。
等了几周,没有接到电话,生活已捉襟见肘。我把积蓄分了一半给阿雅,一半交了房租后便所剩无几。
在接二连三的面试失败后,我对找工作已完全失去信心,异乡,寒冷,孤单快要把我吞噬。
陈松再没消息来,也没有打电话,想必他已经接受了我离开的事实,现正与褚文艺一起成双入对,共谱未来。
我用手机里仅剩的一点钱踩灭仅存的自尊,主动给孔总打了电话。
我说孔总你好,我是陆燕回,现在在烟台,但是我一直找不到工作,请问你能帮我推荐一下吗?
我说的又急又快,生怕一思考便会把所有勇气抽干。
好,你发封简历到我邮箱,然后等我电话。孔总说话一如继往的简洁且直抓重点。我迅速的跑到外面找了个网吧把简历发了出去。
一周后,经过面试,在孔总的推荐下,我得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公司是个上市大公司,各种关系错踪复杂,从报到那天起,我便秉承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谁让我是空降兵呢,要知道,来这里上班的人,不是家里有关系,就是家里特别有钱。
像我这种孤女一只,又长的有点姿色的,众人纷纷猜测是身后有男人,我不介意流言,但是很怕这种流言会影响到孔总,所以凡有人问我是怎么进来的,我统统沉默微笑,时间久了,大家便以我是前CFO的情人为最终版本。
可有个叫朱明安似乎在这方面缺根神经,他问我这个问题已经问了不下五次,之前几次我还继续微笑,最后一次实在是强颜欢笑也难,遂拉长个脸。
他说你怎么了?你进这个公司前在哪里上班啊?我们公司谁是你家亲戚吗?我好想好想赶快走人,可此时只有我和他两个待在电梯里,1楼到28楼,好漫长的距离啊。
我说请你以后不要再问我问题好吗?我真的很讨厌你。他讪讪的把放到嘴边的包子拿下来,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把豆浆打开喝了两口说:“同事们都说你是孔总的情人,我想你这么好的小姑娘应该不是吧。”
我刚想说话,电梯叮的一声提示28楼到了,他再没看我,大步走了出去。
闲来无事,我去纹了大大小小6处纹身,最大的一个在胸前,有一群归雁一片树林,只要穿稍微低胸的衣服,便可以看到。
凡是见过的人,不管是窥一斑还是见全貌的,统统都会表示惊讶,然后再发表漂亮喜欢或很疼吧你真有勇气之类的感言,而朱明安是个例外。
他第一次看到我的纹身是在公司的饮水机旁,我低头倒水,胸前露出半片雪白,他正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边上,他说,你走光了,我头也没抬,没事,做了安全措施,他说是走光了,我低头看了看说,没有啊,我里面穿了打底啊。他说是人走光了,只剩雁与树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冷笑话,倒好水,转身走了。
每个公司都会有一两个自以为很幽默的人,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结果笑话还没讲完,自顾自的哈哈大笑,留下一群围观者面面相觑。朱明安就是这类人中的佼佼者,永远梳着三七分的发型,穿着高腰牛仔裤与各种X克牌的运动鞋。我从来不正眼瞧他,虽然从我一进公司他就开始对我表示好感。
在一个大雨的傍晚,我又去加了个纹身,都说纹身是有瘾的,果不其然,我迷恋上那种碎碎麻麻的疼痛感。这次纹在耳后,是个小小的佛,如果我头发放下来,一般人轻易都发现不了。我需要静心,需要一个信仰,需要有人在我耳边时刻提醒我。
依然是在电梯里遇见朱明安,他看见是我,先是装着没看见,但是我察觉他紧张的四肢紧绷。我为上次自己的苛刻报歉,我向他笑笑。他立刻如临大赦般的对我眉开眼笑。
他说你怎么这么晚还来公司,我说我东西忘记拿了,我说你呢,他说他跑完步回来看到公司还有灯,就上来看看还有谁在加班,吓他一吓。我说是三十岁不是三岁吧,怎么还玩这种小孩子游戏,他说啊,我只是想给他们送点喝的,说完把手上的袋子举了举。我看了一眼,是咖啡,我说能给我一杯吗?他说当然可以啊,你是要香草拿铁吗?我说是的,他把袋子撑开说右下角的那个就是,你自己拿一下。
我弯腰去拿,耳边有一楼长发从他的手上滑过,他说你又纹身了?嗯?我抬起头说,你怎么知道?他说在耳后啊,我刚看到了,还没消肿呢。我理了理头发,将纹身盖住,笑嘻嘻的问他说好看吗?好看,他说。
因为咖啡被拿出一杯,他手上的袋子有点失去平衡,索性直接抱在怀里。
电梯里的灯光昏暗,他身上还带着刚运动完的汗水气,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觉得朱明安和陈松有点像,一样的长眉细眼,一样方正的下颌骨。
公司果然还有几个人在加班,咖啡不够,大家嚷着让他再去买,他乐呵呵的答应了。
我说你们不会自己去吗?他又不是外卖小弟。
原来和谐友善的气氛因为我这句话瞬间变的冷场,他转过来对我说,没关系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说完转身离开。我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冲上去拉住他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买什么买,他们自己没手没脚吗?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这是怎么了?关我什么事情?一直以来我不都是能不说就不说,能说一句不说两句的么,多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我甩甩头,耳后的新纹身隐隐作痛,连包也忘记拿,拉门离开。
朱明安从身后追出来对我说,别生气啊,他们没有恶意,我说嗯,我知道。他说,你的包。我接过来,没有说谢谢。他也没有离开,仍然站在我边上看我等电梯。
电梯来的很慢,我的心开始慢慢平静,木木的进了电梯,朱明安也跟着进来,他见我一直不说话,有点担心的扯了扯我的胳膊,我如受了惊吓般大叫出来,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朱明安也被吓到了,他说我没要干什么,只是看你有点不对劲。我说我没事,刚才走神了。他用手在我面前挥了挥说你真没事?我说真没事。
他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他讲这句话我就开始笑了,我说好啊,你给我讲个笑话吧。他想了想便说,有个老头……哈哈哈……80多岁了……哈哈哈,我也跟着哈哈哈。
虽然一直等我们到一楼他的笑话还没说完,但是我们两个还是笑的蹲在电梯里了。
周一的时候,我的纹身处的皮肤已基本恢复,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去上班,一进办公室就觉得气氛很奇怪。
首先是有同事开始在我经过的时候交头接耳,接着朱明安又兴高采烈的跑过来给我送了杯咖啡。他把咖啡放到我桌上的时候还冲我挤了挤眼睛,那个动作配着他的三七开发型和竖领POLO衫,让我对这个黑色星期一又加深了厌恶。
打那以后,朱明安每天雷打不动的给我买咖啡,我说我不想喝,他说给你换个口味,我说我真的喝腻了,他说给你换个牌子?
其实我最想说的是:我不是因为口味品牌才不想喝咖啡了,而是因为买咖啡的人,虽然这句话在我脑海里酝酿千百遍,但我始终没有说出口。
天气越来越热,夜里再一次梦见海水一层层的没上来,呼吸困难,无法呼喊。
惊醒坐起来,浑身是汗,摸出手机看时间,又是凌晨四点十五分。
小时候看《红楼梦》,秦可卿要离开人世前托梦给王熙凤,正交待一些重要的事情,凤姐突然被自鸣钟惊醒,看了看时间,正是凌晨四点左右。打那以后,我凡是做噩梦,醒来都会是这个时间。
寂寞的夜里,涛声阵阵,不知道从何处飘来一阵歌声,放耳听去,唱的刘若英的那首《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栀子花 白花瓣
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爱你 你轻声说
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
十七岁仲夏
你吻我的那个夜晚
让我往后的时光
每当有感叹
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那时候的爱情
为什么就能那样简单
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
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
你是否一样
也在静静追悔感伤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
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在这一刻,眼泪肆意涌出,我好想打电话给陈松,告诉他我有多么的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