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进荣忙了近乎一整天,胳膊都酸了,夜色降临后他便叫人早早关上家门,关住了短暂清净,廖进荣也怕应对不过来,这种场面堪比廖氏码头开张那天,一模一样围满了恭维祝贺的闲人。他坐在正厅藤椅上,月色朦胧闪烁,只是星星被云雾挡去大半,正好回忆了这些天发生的所有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想起初见姜九生时回家路上的感触,现在简直半亩淤泥半亩油田,初见觉得姜九生这人好坏难说,再见便能稍加定夺。
现在他几乎能断定了,姜九生一定不是个好人,坏在对一般人太冷淡,对危害自己的敌人太嚣张。
藤椅旁的檀木桌上有一碟碟兰豆芋泥糕,姜九生赠的,他上次去姜九生家,发现姜九生桌上的那碟糕点极好看,鲜见的孔雀蓝,尝过更是念念不忘,他问过姜九生,姜九生笑笑说这是碟兰豆芋泥糕,自家准备的。后来姜九生留心给他送来了,尝着实在好吃,姜九生当真吃的点心也是一枝独秀。
那日下午,天很阴,凉风如吹落的发丝线般乱窜,姜九生披着大衣拎着三叠糕点站定在门前,样子实在想不出是姜九生本人,如若不是他见过,真以为也是个来攀枝走后门的人。姜九生步行来的,没跟车,身后只跟一个精瘦男人。
那次码头主议会,本以为往后跟姜九生应该不会再有接触,结果三天后姜九生居然悄无声息地登门拜访,这次无关于码头,而是有个合作找到他,姜九生认为他合适且亲自上门说明。上回交谈后,他本就对姜九生的认识逐渐攀升,他觉得姜九生远不是外界风声中的模样,有谋有智,不知道是谁有意丑化其形象,寥寥几句就把姜九生传成这幅“吃人不吐骨头”的模样。
不过廖进荣也好奇姜九生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却说着举足轻重的买卖的,他听完目瞪口呆,姜九生只是一直紧握暖壶,面色发冷,显然姜九生对自己的眼光还是计划都很看好,就像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可这次就掉了,还是镶金的火腿饼。
姜九生把计划详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他没想过姜九生会对他这个单见过一面的人如此信任,虽然不知道这份计划姜九生保留了多少没有说,可单是说出来的已经足够廖进荣花上时间慢慢消化。另一方面,虽知道江心洲并非善类,只是并无直接接触,没想到是个裹粉待炸的老油条竟有这么大胃口和野心,他忽然觉得姜九生“蛇头”的外号也不是空口无凭,这幅是魄力名副其实的,如毒蛇形影不定,来去自由,甚至行过之处不着痕迹。
当时姜九生就端坐在木椅上,就在现在的正厅,靠左的位置,姜九生跟廖进荣说,要他帮忙走一批军火,他会提供地方,到时从廖氏码头走,用廖进荣的名义出,不要说出与长胜合作的事情,事成之后姜九生只要回本金,其他赚的廖进荣独占。
这等馅饼何有不要之理?可这也太白拿了,廖进荣当时也蒙了一棍子,姜九生为何将这关键一环给予他?姜九生说得轻松,单单数字:你可以。
其实也不是白拿,廖进荣得按计划悄无声息地派船去指定地方拿到货,海外停靠岸,来去不过数时,但这就是长胜做不到的地方,姜九生重点提过要特别注意箱上有特殊标记的几箱,如今看来装的大概就是PK225,他把枪运回暗中送到自家仓库,动作极快,又因为平时就不招人眼球,没有走漏半点风声。谅姜九生也是看中小码头的优势以及廖进荣的靠谱,做起事来方便很多。
招标那天廖进荣也如约前往出现在招标现场,他对姜九生的策略没有半分怀疑自然会出现,甚至很肯定这招用得很妙,果然姜九生的亲自到场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过去了,又加上有外面的流言风声作祟,不少胆小的也想来搏一把,如此一来,现场有很多先前从未闻名的商场小辈在,廖进荣的出现没有引起极大注意,甚至不值一提。
后来进行得愈发顺利,姜九生会插队先上,他就一直挨到靠后,等姜九生的人一出场,他就赶紧在后面跟上。
这是姜九生提议的,有他的次品在前铺垫,现场必定有所失望,而廖进荣的好东西,必然能让董酉为眼前一亮,是个乘机能得到好价格的机会。姜九生叮嘱过,讲明不讲价,直接把价格摆明抬高,董酉为会心动的,事实上确实如此,董酉为看见东西时两眼放光,对接下来的更是不屑一看,姜九生的策略奏效,廖进荣当时远远看了一眼姜九生,姜九生面无表情,又是那剂绵绵的眼神,但他心中答案笃定。
廖进荣成功了,姜九生没再来过,也没任何消息,军队隔天就派大车来收走了所有军火,合同签得雷厉风行,和军队做买卖就是舒服,钱货两清,甚至报销了手续费。廖进荣赚了足足几桶金,毫不夸张地说这抵上他码头一年赚的。
廖进荣窝进藤椅抬眸看天,遮月的云层褪去,黄光顶天,天湛蓝得好看,廖进荣嘴里嚼着碟兰豆芋泥糕,在十一月的晚风下纳凉,悠意飒爽。
姜九生近来低烧反复,今天起早要去码头,陈步长阻拦无果自然跟去。龙二瞧见了赶忙招待,这两天码头应该没什么重要货过啊,怎么姜九生就来了?龙二想不明白。
姜九生只是在码头四周打转,没进任何货仓,陈步长倒是不见了,不过不一会又出现在姜九生身后,不留意根本发现不了陈步长消失过。
“都安排妥了,次品都留着,每箱里另放了一袋大米,一壶油和一些生活用品。”陈步长跟在姜九生后面轻轻踱步。
“嗯,船安排好了吗?”姜九生停在围栏边,任海风吹起了碎发。
“都妥了,今天就走。”陈步长跟姜九生并排站着。
姜九生点点头,没再开口。轮船的鸣笛声和黑烟越拖越长,排开透蓝的海水向远处驶去。
江心洲这种老骨头怎么可能一口吞掉,要想对付这种人,得一步步走,吃骨头的时候要先吸骨髓,江心洲是块上等的扇子骨,得用大火慢慢烹,骨髓也得吸食好久。
姜九生愿意用余下时间玩些游戏,一直在商圈钩心斗角,剩下的时间就慢慢任由他消弭吧。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撑多久,当然这种念头他不会让自己一直去想,还有一些事,也许陈步长永远不会知道,姜九生会把码头所有都留给他,所以姜九生想在他自己消失前让某些阻碍跟着他一起消失。
货轮不久就到了陵南,姜九生一开始就从没打算要卖给军队什么,他从没把自己当好人,他会赚战争财,不过并不是一心想赚军火财。廖进荣和军队达成合作了,姜九生的目的远不止江心洲这一小块蛋糕,他的次品被军队验过,确认无误,如此一来,姜九生再申请与陵南的军火买卖也就轻而易举,军队里的人目中无人自恃清高,根本没有把这批次品放在心中,即使给陵南也无事,况又是姜九生出面,军队又卖他面子,无所顾虑,如此既排除军队虎视眈眈盯着长胜的疑虑,又能不动声色提供暗中帮助。
“我们去江心洲府上坐坐吧,机会难得了。”姜九生突然砖头朝码头出口走去。
“好。”陈步长跟着不言,确实两人的关系已经在外界眼里很清楚了。
江心洲这两天安静了不少,在自家院里养起了兰花,说是要心平气和沉下心,自己太过浮躁。姜九生上次来时他在逗鸟,这次鸟不见了,估计江心洲嫌鸟多嘴害他烦心,这回江心洲坐在院子石椅上盘起了兰花,兰花不动自让他盘。
“江爷好雅兴,看来那件事没戳到江爷的肉啊。”姜九生笑笑,声音清清凉凉的,像七月的山涧一样。
“小生爷不也是吗?”江心洲陪笑,招呼下人沏茶。
“我当然好,上次让江爷跟我合作被拒绝了倒真有点失望。”姜九生坐下,陈步长想提醒他石凳太凉了,被姜九生眼神压住了。
“那小生爷看来还是赚了?”江心洲放下花盆,侧头看向姜九生。
“江爷以为打仗一定是枪支军火短缺吗?我觉得并不是,战乱最缺的是粮食,是最寻常的生活用品。”姜九生说得平静,都不曾断句。
江心洲明白了,眯起了眼,太阳照在兰花上,闪着金光。姜九生要发的战争财本就是最普通的商品买卖,只是军队看得紧,不来这一出怕是出不去货的。
“小生爷还是小生爷呐,猴精。”江心洲没了心思,单看着桌上的兰花和手上的泥巴垢。
“江爷忙着种花,我就告辞了,过来跟江爷打个招呼,江爷记得好自为之。”姜九生嗓音沙哑,讲话时扯着嗓子,看着下人把茶端来,接过小酌一口,然后转身离开。
江心洲家外有条河,水流潺潺,桥上来往匆匆,姜九生抬眸望见了抬担的小贩,粗布麻衣一身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