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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王宝川童年的记忆永远是与父亲对他的遗弃联系在一起的。它们就像是他肌肤上的纹理,紧紧跟随着他。父亲充满哀伤的目光陪伴了他整整的一生,也许,父亲有过喜悦的神情,也许父亲在摆脱他的那一段时间里是兴奋的,是快乐的,可是父亲那时候脸上的表情他却无法看到。他觉得自己与父亲的真实的喜悦中间隔着太大的距离,永远也无法接近。

父亲的努力在他13岁时还在继续。

那一年,王宝芸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她出落得水灵而且标致。在她上学的女中,王宝芸是个活跃分子,她积极地参加各种学校的活动,当然她也没有错过那年夏天欢迎解放军进城的仪式。她们学校停止了上课,她们天天排练,以便给解放军留下美好的印象。王宝芸和许多同学一样,忘我而激动地投入到排练之中,她时常很晚都不回家。于是王宝川就被父亲派到学校去找王宝芸。

王宝川是从西边的墙头爬进去的,看门的老头看得很紧,不让任何男孩子进去。王宝川溜进学校后没有敢光明正大地跑到她们排练的操场上去寻找姐姐。他看到她们都在学校当中的一块空地上认真地排练着,她们的队伍里不时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王宝川看到了操场边的一棵榆树,于是他偷偷地跑过去,急速地爬上了树,那些日子,王宝川就是在那棵茂密的榆树上,透过浓密的榆树叶来观看姐姐的。在那排队伍中,王宝川的目光很快就能找到姐姐王宝芸的身影,因为在那里面,姐姐显得十分地出众。她站在最显眼的地方,队列的最前面,姐姐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每挥动一下手中的花束,她的裙子就在阳光中轻轻地飘动,王宝川觉得,姐姐的裙子就像在花丛中飞舞的蝴蝶一样好看。

等她们结束时,王宝川就一下子从树上跳下来,出现在姐姐面前,把满面红光的姐姐吓一大跳,她脸上的红润就更加地浓厚了。王宝芸轻轻地揽过他,点着他的脑门,嗔怪他:“你个死豆豆,以后不许爬到树上去。”

王宝川抓着姐姐的手往外面走,他嗅了嗅,说道:“姐姐,你身上的味真好闻呀。”

王宝芸又点了他脑门一下,“不许瞎说。”

王宝川就急了,说道:“我说的是真的,真的。你不信你可以自己闻闻吗。”说着王宝川还把他的头往王宝芸怀里钻,用鼻子使劲嗅着。

王宝芸急忙拉开他,说:“你羞不羞,那么多人看你呢。”

实际上王宝川并没有听姐姐的话,他还是每天放学后就翻墙进入女校,爬上那棵榆树偷偷地观看姐姐的排练。王宝芸也没有再制止他,每当排练的最后阶段,王宝芸都会情不自禁地向那棵榆树上张望,她还对着那茂密的树叶微笑,她知道,她的弟弟王宝川一定能看到她的微笑的。他们的这个秘密一直保持到解放军进城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场面在以后的许多年里,王宝芸都无法清楚地回忆起,她只记得那一天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模糊的记忆,她的泪眼让那一天的景象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她只记得自己当时激动不已的样子,她泪流满面,她仿佛见到了自己十几年未见到的亲人一样,她手中的手绢拼命地摇动着,她们已经完全忘记了排练时的动作,她们只是拼命地跳着、呼喊着、摇动着手中的手绢。鼓声,呼喊声震耳欲聋,那些声音像是一股巨大的风在人群中热烈地吹着。站在离解放军最近的王宝芸在一看到解放军时泪水就夺眶而出,在她的泪眼中,飞舞着的是各种各样的色彩,而那些色彩像是被水浸透了,显得那么地饱满而夸张。而她的身体仿佛也脱离了自己,掉进了那些色彩的海洋中。正是这个忘情的场面造就了王宝芸的一段短暂的婚姻。

当王宝芸身体发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前来迎接她的王宝川突然问她:“你的手绢呢?”

还沉浸在那个场面之中无法自拔的王宝芸找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手绢,那条手绢可是她当时最珍贵的东西,她急忙拉着王宝川回到刚才那个地方,他们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她的手绢,所以当那天他们往家走时,王宝芸对于遗失手绢的遗憾使她的兴奋渐渐地回归到了她身体的深处。

王宝川看着姐姐一下子从兴奋跌入失望之中,他安慰姐姐:“我挣钱了给你买一条。”

王宝芸含着泪说:“你挣钱到什么时候了。”

王宝芸的手绢在第二天便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把手绢递到她手里的是一个腼腆的战士。那名叫胡卫军的战士是一个排长,他是那天进城队伍中的一个,那个场面同样给他留下了激动而难忘的印象,他只记得眼前花束飞舞,手绢飘动,锣鼓齐鸣,所以他没有留意到一条花手绢是什么时候飘到他的胸前时,等热闹的人群被他们甩到身后时他的心情才和大家一样稍稍地平静了下来,他一低头,看到了挂在他胸前弹夹包上的花手绢。幸好手绢上写着王宝芸就读的学校,还有名字。第二天,胡卫军就请了假来到了王宝芸的学校。他一看到王宝芸手就微微地有些颤抖,他把手绢递过去时,羞涩已经染红了他的脸颊。同样,和一个陌生的男子那么近地站在一起也让王宝芸的心蹦蹦跳个不停。她低着头匆匆地接过了手绢,连谢谢都没有顾得上说。他们站在他们家院子的外面,因为那天没上课,胡卫军是从学校知道她家的,一路打听着找来了。他们拘束地站了大约有四五分钟,实际上谁也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后来王宝芸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你进屋喝口水吧。”

胡卫军马上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得赶回部队去了。”

然后两人告别。等战士走了好远,王宝芸才抬起头,她看到那个战士的背影英武有力而且有些慌张,她突然觉得就这样放人家走有些唐突,于是她把王宝川叫出来,叮嘱王宝川,去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队当兵。

胡卫军走回连队后才感觉自己的嗓子眼里像是在冒火,他从刚刚打出来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满满一瓢。

手绢的失而复得,就像是一阵风,把水面上的伤感吹走了,却带来了莫名的惆怅,王宝芸少女的身体越来越无法让她的思绪平静,她常常在睡梦中醒来,她发现,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条手绢,但是她通过细密的黑暗看到的是一个匆忙的穿着军装的年轻的背影。那个背影在以后的许多天里频繁地闪现于她不安的梦中,使少女王宝芸的睡眠中多了一些缠绵与悱恻,十天后王宝芸终于无法忍受梦中无数次的惊醒了,她偷偷地跑到了部队。那时候部队已经在城外不远的地方驻扎下来了,他们在忙于建造营房,看上去他们是想在这里长久地呆下去了。可是她的第一次的冒险没有一点成效,因为她羞于说出自己的目的,而且她也不认识那名战士,她根本连他的脸是什么样的都没有清到,要想找到那个叫胡卫军的战士就更别提了。她在部队的营房外徘徊了许久。后来,她的行踪还是引起了高度警惕的战士们的注意,其中一个荷枪实弹的战士跑出来,走到她面前先是一个敬礼,然后才问她要找什么。

王宝芸手足无措,她慌张地东张西望,笨拙地说:“我,我在找我的猫,我家的猫跑到这边来了,你看到了吗?”

小战士摇摇头,“我没看见,要不要我帮你找?”

王宝芸急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它认识回家的路,如果找不到它自己会回去的。”说完她急转身,一溜烟地跑向了城里。

王宝芸第二次来到部队时,她的身后就跟着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就是她的弟弟王宝川。王宝川锐利的目光果然一眼就从众多的穿军装的小伙子当中指出了胡卫军。

胡卫军一直看着王宝川。王宝川不知道他为什么老是盯着自己看,他就摸了摸自己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好奇地问胡卫军:“我脸上是不是爬着一条虫子?”

胡卫军连忙摆摆手说:“没有,没有。”可是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王宝川身上。

王宝川看着这个叫胡卫军的年轻人惶惶不安的,他不时地偷眼向外面张望,因为不时地有战士从他们呆的帐篷外走过,每一次经过的脚步声都会让胡卫军脸上的汗冒得更猛烈一些。王宝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而胡卫军也不知道他们来这里找他干什么,他想,手绢我不是已经还给她了吗?于是他就盯着王宝川的脸问:“你,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宝芸两手不停地绞着手绢,她感觉自己肚子里的话有一箩筐,但是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焦急而烦躁的样子使她脸上的红晕更加地迷人而可爱。可这一切胡卫军却根本没有看到,他不敢把自己的视线停留在王宝芸的脸上,他只嗅到阵阵女人的芳香像是泉水一样地从王宝芸那里流过来,让他感到了夏天里少有的凉爽。后来还是王宝川打断了沉默,他高声叫道:“不好了,有一头猪闯进来了。”

王宝川说的一点没错,他们两人同时听到了就在他们脚下的猪的哼叫声,原来,饲养员经过排长的帐篷时忍不住要向里看看究竟,结果忘记了他赶的猪,没成想猪趁机溜了进来。也许是猪闻到了这个军营里不同寻常的气味了,它一闯进来就跑到了王宝芸的脚下,在她的腿上蹭了蹭。王宝芸低头一看,吓得尖叫一声,花容失色,来回蹦着。手中的手绢也在惊吓之中从手中滑落,落到了猪蹄之下。猪一听到女人的尖叫声似乎越发地威风起来,它索性在帐篷里与追赶它的排长赛起跑来。狭窄的帐篷里根本无法让猪和人一起赛跑,所以胡卫军一不小心和王宝芸撞到一起,两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胡卫军脸红红地急忙从王宝芸身上跳起来,他跳起来的动作比猪还快,他一个劲地陪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王宝芸却捂着脸,心跳加速,她的心里美美的,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那场滑稽的人猪赛跑最后还是饲养员跑进来把猪赶走了,饲养员临走也没忘狠狠地看了一眼王宝芸。而那头猪显然没有玩够,它一边往外走一边气不过地哼哼着。

这个戏剧性的场面使他们的羞怯都有些减退,那次会面的结束,胡卫军第一次正面看到了王宝芸,他的手里拿着那个已经被猪踩得不成样子的手绢,羞愧地说:“这个死猪,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它。”

王宝芸低着头说:“你怎么教训它?你骂它两句它也听不懂,你打它两下它就会哼哼两句。”

胡卫军挠着头说:“我还不能下令把它宰了,因为我没有这个权力。”

王宝芸就笑了,她笑的时候她脸上刚刚沾上的灰尘也一起跟着抖动。

在分手的时候,胡卫军发誓说:“我一定给你买一条手绢还给你。”

实际上,王宝芸与胡卫军的爱情历程并不十分地顺利。当王宝芸再一次去军营时,她就得到了一条崭新的花手绢。可是她最想得到的爱情却迟迟没有来到她的身边。在她看来,那就像是一棵梦中的树,看得见却得不到,令她刚刚开启的少女的内心大乱。胡卫军像是块石头,对于王宝芸频繁地去找他好像无动于衷,他还委婉地告诫王宝芸,如果没有事情的话就少来找他,他不想让别人说他的闲话。那一天,王宝芸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一句话也没再说便转身离去。她回到家里,扑到土炕上就痛哭失声。她的哭声引起了王宝川的注意,他小心地来到土炕边,他把手放到了姐姐抖动不已的肩膀上。王宝芸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到了悬崖的边上,这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一根绳子,那根绳子就是弟弟,她翻过身,紧紧地抓住王宝川的手,把他的双手放到她起伏难平的胸脯上,她说:

“你听听,我这里边的声音有多大。”

王宝川吃惊地看着姐姐像是被火烤过似的脸,他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还没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他的双手就已经捂到了姐姐隆起的胸脯上了。起初他被姐姐胸脯上那两团隆起的软绵绵的东西吓得不知所措,他想不起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扑到姐姐的怀抱中了,他对于姐姐胸脯上的变化感到既陌生又兴奋,因为那两团软软的东西上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有一股强劲的吸力在往里拉着他。

姐姐的哭泣并没有停止,她闭着眼,她能感到那两双手像是两条有力的绳子在牵引着她,让她远离痛苦的折磨。她突然间就看到了那两只手的尽头是那个英武的战士胡卫军,于是她在哭泣中夹杂进了一场惬意的惊呼,而后把王宝川的脸紧紧地摁到了她已经接近成熟的胸脯上。她动情地说道:“为什么你这么晚才答应我?为什么?”

在她的意识中,弟弟王宝川已经成了她梦中的情人,她与情人的拥抱是那么地热烈而羞涩,她的眼睛更加隐蔽,她的心情却是裸露的,她就像是一束含苞待放的花。她仿佛在与弟弟的拥抱中看到了从自己的身体上滴落的水珠。那个时候她是幸福的。因为臆想中的那个年轻人已经在她的怀抱中了。而王宝川虽然觉得姐姐的举动有些莫名其妙和不可理喻,他也觉得姐姐的劲太大了,他的双臂都有些酸胀,可是他却乐于让姐姐这样紧紧地箍着他,他的鼻子里满是姐姐身体上的味道,那种味道比春天里的花香还浓烈,像是舒缓的河水轻轻地流过他的身体。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姐姐”。

其实这样的场景在以后的许多天里都重复着。在爱情的挫折面前,王宝芸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替代痛苦的方式。她让她怀抱中的弟弟成了他臆想中的情人。而王宝川也乐得嗅着姐姐美妙的气味,他觉得,姐姐身上的味道已经与以前大大的不同了,至于为什么他却想不出来。

王宝芸与排长胡卫军的爱情关系是在那个冬天里云开雾散的,胡卫军的部队已经完成了在这座城市的驻扎任务,可是胡卫军却因为与王宝芸的关系而被调到另一个偏僻的地方,那个地方距离他们的城市大约有一百里地,在一个山沟里。当王宝芸再一次从部队里回来时,她的脸上并没有像平时一样挂着泪花,她的神态反而很坚定,她对父亲和弟弟说:“我要去端城。”

端城就是胡卫军新的部队所在地。父亲此时疲惫的脸无法掩饰他的失意,可是他无法说服女儿。当王宝芸步伐坚定地在王锦昌的视线中渐渐变小时,王宝川看到父亲的脸轻轻的晃了晃,便有一滴凉冰冰的泪珠滴落到了王宝川的脸上。

姐姐一去就是好几天。父亲望着阴暗的天空有些坐立不安,于是便向医院请了假,带着王宝川出发了。他们先是乘坐一辆破旧的汽车,那辆汽车是用一辆旧的军车改造过的。汽车里还能闻到弹药的味道。一路上父亲王锦昌都缄默不语,他的脸好像是掉到了他的脚上,随着那辆破车的颠簸而上下起伏着。汽车在一个小镇那儿熄了火,司机无奈地告诉大家,剩下的路只有你们用脚去走了,不过他安慰大家,好在路并不远了。那天适逢那个小镇的集市。不大的街上人头攒动。父亲问他饿不饿。王宝川点了点头。父亲让他在路边等一等,便一头扎进了人流之中,不大一会儿,王锦昌手里捏着三个烧饼向王宝川走过来。王锦昌把烧饼递给他,这样父亲的手里就什么也没有了。王宝昌就问父亲:“你不饿?”

王锦昌摇了摇头。父亲裹紧了他的棉衣,掏出烟袋来狠儿地抽了几口。后来父亲开口说话时,王宝川手里的烧饼已经变成了两个。父亲的脸色有些忧心忡忡,王宝川想,这都是因为姐姐几天都没有回家的缘故。

父亲说:“你姐姐已经大了。”

王宝川不知道父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烧饼一边茫然地看着父亲。

王锦昌吐出的烟雾把他的脸藏了起来,“她早晚要离开我们。”

王宝川应付着点点头,可是他对于父亲想要表达的内容仍然是一头雾水。他看到,那个小镇的集市上,冷风中的人流像是一条僵硬的绳子。

王锦昌脸前的那一团烟雾始终没有散去,他说:“每一个人,我们每一个人都不会永远在一起。”

王宝川手里的烧饼已经成了一个半了。

父亲伸出手挥了挥他眼前的的那团烟,“就像这些烟,你看着它们那么密,其实你只要用手去赶一赶,它们就会消失的。”

王宝川看着父亲脸前的那团烟果真散去了,他就“嗯”了一声。

父亲就问:“你长大后想干什么?”

王宝川想了很久说:“当个医生。”

王锦昌纳闷地看着王宝川,他不知道儿子这个奇怪的念头是从哪里来的,便问:“为什么要当医生呢?”

王宝川说:“医生不洗衣服。”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在冬天的阳光中十分地惨白,像是脱了皮的枯树杆。

王锦昌突然就陷入了沉默。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对,不洗衣服。”

然后父亲就又钻进了集市的人群中,父亲再一次出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件棉背心,父亲把那件背心给他穿上。当父亲要给他系背心的扣子时,王宝川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放下烧饼要自己系扣子,但是父亲用一只手挡开了他的手,父亲固执地把所有的扣子都系好了,然后说:“这样你就不会冷了。”

父亲看了一眼王宝川,把放到旁边砖头上的烧饼拾起来交给他,然后又一次消失在了集市的人群之中。这一次,父亲再也没有从那里面出来。王宝川把三个烧饼都吃光了,把掉到地下的芝麻也都捡得一粒不剩时,父亲还没有分开人流从那里边出来,他还盼着父亲再拿着什么走到他面前呢。他就那么等待着,父亲的影子就像他刚刚吃完的烧饼,再也不会在他眼前出现了。眼前的那个集市就像是一条河,而他的父亲却不是一条鱼。因为那条河很快就干涸了,人流正渐渐地随着黄昏的降临而散去。他的父亲没有像河流干涸后留在河床上的鱼。父亲就像是那些无声无息的水一样悄悄地隐去了。夜色很快就像是衣服穿到了他身上。十三岁的王宝川看着茫茫夜色中荒凉的小镇,泪如泉涌。

王锦昌以为自己这次终于可以甩掉王宝川了。所以当他出现在女儿王宝芸面前时,他一贯悒郁的面色竟然有一些沾沾自喜。他对于王宝芸的提问随口说道:“他在家里呢,他还要上学呢。”

他很为自己的回答而自豪,他想,当他们一起回家后,那个空荡荡的家其实才是真正地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此时,王宝芸彻底地与灰心丧气和郁闷不快告别了,此时的她喜气洋洋的,她站在胡卫军身边,脸上挂着潮红色的羞涩。已经芳心有主的王宝芸并没有觉察到父亲的表情中闪过的一丝狡黠的微笑,幸福让王宝芸陶醉其中,她在充分地享受着爱情的雨露。

王锦昌是与得到幸福的女儿一起返回的。他们三人已经在那个偏僻的山沟里达成了一致的意见,那个已经从排长降为班长的胡卫军对于无法逃脱的命运终于低头了,他们商定,再过半年就让他们俩喜结良缘。他们父女两人在踏进家门时的心情是一致的,快乐同时让赶路的疲惫从他们的身体中悄悄地滑落。可是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有一个人的心情突然发生了转变,这个人就是父亲王锦昌,因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他看到,站在堂屋的门口,笑着迎接他们的是他的儿子王宝川。王宝川身上还穿着他在那个不知名的小镇上为自己买的棉背心。他说:“爹,姐姐。你们可回来了。”

王锦昌大瞪着双眼说:“你?……”他确实不知道王宝川是怎么从那么远而且陌生的地方回来的。他的又一次努力就这样轻易地失败了。他沮丧地低下了头,暗自的喜悦迅速像是兔子一样从他的身体中跑掉了。

王宝川脸上丝毫没有怨恨的神情,他走过去紧紧地抓住了姐姐的手。当他从姐姐亲切的气息之中回过神来,他转过头,对父亲说:“爹,你又到集上给我买了什么?”

王锦昌羞愧难当,疾走两步进了屋里。他们听到,父亲的咳嗽声从屋子里猛烈地传出来。

王宝川在那个寒风阵阵的夜晚耐心地等待着,他等待着父亲烟袋上的亮光会冲破重重的黑暗,温暖地来到他的面前。他站着,像一棵树那样坚定。后来他终于看到了一道亮光,他兴奋地高喊着“爹”。当然,发出光亮的不是他爹手上的烟袋锅,而是那个抛了锚的汽车。王宝川便坐着那辆汽车,与那个落寞的司机一起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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