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郎前去勘察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内,姚勤过得甚是充实,白天夜里忙的偷不了闲。五郎的手下几乎全部被用去侦查了,留在营中的皆是伤残妇孺。五郎离开后,白天姚勤就像五郎日常那样去巡看探视,夜间就像五郎那样读书练字,直到睡了,仍旧像五郎那样将《六韬》放在枕边,这一切就好像五郎不曾离去。
夜半三更,一切静悄悄的,营中只有巡夜的士兵举着火把、端着武器四处巡逻。这些人的脚步格外地重,像是要撼动大地,可也只有这个时间脚步踏地特重。帐中很黑,帐中人没有熟睡,一个个都辗转着,久久不能闭上眼。帐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像是一阵阵的摇篮曲,不仅催眠着帐中人,更是抚慰着她们。夜不冷,天不黑,她们很安全,不孤单。
巡逻的人到姚勤帐外时,脚步特意地轻,巡逻的次数却异常地多。火把明耀耀的光,一趟又一趟地溜过帐前。姚勤半扶着头,一脸苦恼地听着外面稀里哗啦的脚步声。他睡觉往往很死,隆隆雷声都惊不醒他。怕是睡前茶喝得太多了,精神现在还清醒着,某人的脸一层一层浮现在他眼前。啊,烦死了!
阴魂不散的失眠,姚勤业己忍受不了了。他从军医出讨来少许蒙汗药,泡了水,在睡前一干而尽。姚勤安安稳稳躺在床上,药劲很快就涌了上来。帐外明月圆圆,帐内美人缱绻,看来,今夜将是个有美梦的夜晚了。
“子期,将军将侦察任务交付于我,明早我便离开,你好好待在营里,不要乱跑。你放心,我定会平安凯旋”
“五郎,等等!”
姚勤还未伸手抓住,五郎便走了。他迈开步子去追,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地追,可是无论怎样都追不上。脚下的步子越来越重,腹中的气息也愈加沉闷。
“你等一下!你等一下!”
耗尽气力的姚勤趴在地上,扒着手一点一点地向前爬。
“你等等!你等等”
手破了,脸花了,雨水哗哗地拍打着他。他翻过身子,双手掩面,悲情恸哭。十指的血,眼底的泪,谁人能解其中味?被人丢下的感觉向来痛苦,被心上人丢下的感觉足以断肠。你等他一下又能怎样?
擦去眼角的泪水,握紧手中的拳头,一个人没了另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命运不能使我们低头,即使他永远不停止他对我们的捉弄!要始终坚信,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会使你爱不完、恨不起,离开你且从不回头的那个人终究不是你相守以沫一生的人。心痛、胸闷只是暂时的,不必担心。睡吧,睡吧,睡醒之后,就不再是这般模样了。
“子期,我回来了”
日有所思,夜终有所梦。即使是梦,也是极甜极好的梦。
“你回来了,睡吧”
姚勤似睡非睡地往里移移身子,腾出一处空间留给五郎。他感觉一阵轻柔的风从脸颊掠过,温温的,甚是舒服;又感觉凉凉的东西贴在脸上,一转脸,凉意便消失了。身上好重,像是被鬼压了床;身上好热,像是被烈火烘烤着。
“沉~”
一声轻吟,姚勤眉头紧锁一团。不受控制的手,睁不开的眼睛,姚勤像是被人挟持住,蒙上了双眼。他奋力挣脱着,可怎么也挣脱不开,仿佛外界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按着自己,嗓子也叫不出声音,唯有听力没被控制。
“子期,子期”
粗狂低沉的嗓音漫入姚勤的耳朵。这男人粗暴的晃动,姚勤再也承受不住了。
“停、停下”
姚勤几近哀求着那男人停下动作。不知那男人是装作没听见了,还是真的没听见,动作愈加猛烈了。姚勤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男人剧烈的晃动,阵阵眩晕使他昏迷过去。他不知道自己的手臂被那人抓成何等模样了,不肿也得发紫了!
第二天姚勤醒来后,只觉得周身乏累,腰酸背痛,四肢酸软。稍稍一动,全身酥软,现在他能趴在床上,如同死尸一般静静躺着。姚勤吸吸鼻子,轻轻沙哑的嗓子,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凝视着帐顶。昨天晚上他遭遇了什么!
“子期,你醒了”
五郎红着脸,端着碗,走到姚勤床边坐下。
“昨晚,昨晚,我……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负责的!你先吃药吧”
五郎从碗中舀出一勺红色的汤水,吹了吹热气,递到姚勤嘴边,浓浓的姜味霎时间刺入他的鼻中。
“这是何物!”
“姜水,听说很管用的”
说罢,五郎的耳尖顿时红熟了。
“昨天是我不注意,让你受凉了。后来你发热了,又手忙脚乱地使劲给你盖褥子,害的你伤风加重。老郎中回家了,新郎中还没来,我就用土方子给你熬了这药。”
姚勤此时理解了为什么昨晚身上如此沉重,这人敢情把褥子全盖他身上了。出了汗感冒就好了?感冒也分类的,不是出出汗就都能治好的。
“我没事的,多喝水自然就好了”
“喝水怎么能行!要喝药!发了汗才能好!”
姚勤被五郎的执着深深折服了,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对其他人那么悉心细心,和一台庞大的中央空调有什么区别。然而实际上,五郎对谁都关爱,唯独对此人特别关爱。
时间一转到了靖康二年正月。宗泽大军行军到南华,与驻扎在这里的金军迎面相撞,一场必不可免的战争又要爆发了。五郎身在由刘浩率领的前军行列中,每每冲锋陷阵都是白马黑甲奋勇当先。只是这一次,陪他上战场的,是这匹未经点染的小马驹。
五郎持枪勒马矗立在军队前面,独成一列。刘浩的一声令下,五郎一马当先冲入迎面压来的金军,犹如一只大鹏揽翅窜入狭窄的山涧。紧随其后的军队,如锐针刺入般迅疾趋进。
五郎拉住小马驹,发现自己已经抵达金军前军中心。马在金军阵列中来回穿梭,五郎随之挥枪横扫一波又一波的敌军。即使五郎极其手下在此力挽狂澜,可敌军依旧朝着宗泽方向涌去。
天空的云很低,地上的尘土散发出窒息的尸臭味。在宽阔的平原上,人与人摩肩接踵、不分东西。像这种万人甚至上万人的混战,方向感再强的人都会迷失方向。即使把太阳定刻在空中,可没有一人会分散精力仰望天空去辨别方向,更何况今天漫天乌云,那飘扬的旗就格外显眼了。
一撮一撮组团厮杀打斗,没有人留意到一名金军旗手正从缝隙间跑来。五郎身子原就颀长,又坐在高马上,视野自然步兵辽阔的多。他见一杆亮色旗大摇大摆地朝他跑来,将枪丢给随从的步兵,信手从马蹬间捏出一支箭来。
“驾!”
马驹听令后刷地离开原地,随从的小兵连忙跟去。小兵晓知五郎的箭法,百米之外都能百发百中,更何况那旗手离五郎不及半百。五郎是怕失手而策马扬鞭,这已经说不过去了,可他竟还偏离旗手,朝其反方向疾去。小兵看着愈渐愈远的小旗,心想着五郎是不是抽风了。
“大人,旗子在那边!”
“我知道!”
五郎看着抓头搔耳、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兵,勾嘴一笑。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小兵不敢过多思考,这可是在战场上,稍不留意就会命丧黄泉!他只紧紧追随在马后,不敢落后半分。
小兵扛着十多斤重的沥泉枪跑了大半里路,此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五郎见小兵满额大汗、气喘不止,估摸着虽稍差些距离,但也不碍事了,于是松开控制缰绳的手,张弓搭箭,朝着原先那名旗手射去。随之,五郎勒马转身,从小兵手里抽来沥泉,对着不远处的金军将领投去,全过程小兵看得目瞪口呆。金军见这将军被射杀了,连忙逃离了此处,小兵连忙趁机跑去取五郎的枪。
小兵小碎步跑去,看着被一枪穿心的敌将,内心舒畅极了。来不及舒口气,就朝尸首啐了一口,恶有恶报,这是你罪有应得!五郎驾马而来,见小兵做这般羞辱人的动作,连忙呵斥住。
“得饶人处且饶人!虽生前罪恶滔天,人既已死,百般侮辱又有何用?莫扰他安息了”
听此,小兵低下了头,一言不吱地拔枪。沥泉枪被敌将身上厚重的铁甲卡住,小兵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将其拔出。五郎翻身下马,将弓递给小兵,而后单手握住沥泉的枪柄,奋力一抽,血飞溅到小兵脸上,沥泉也血淋淋地被五郎提在手中。
旗手被五郎猎杀倒下后,金军就迷失了攻击的方向,自他们的将军也被一枪毙命后,这群人真正成为了热锅上的蚂蚁,无头苍蝇。与此同时,宗泽大军也完成了对贼军的包围,他们又成了瓮中之鳖,只能任人拿捏。听天由命了。
宗泽军大胜而归,五郎也因战功被擢升为正八品的修武郎。此次杀敌,军士们竭心尽力,加之奔波数日,全军皆疲惫不堪,战斗力大大削弱。若是在接下来的南下过程中遇到更顽强的金军,这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