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容,她说的,何尝不是我经历的。
命运由天不由我。
我叹口气,终是不想和她太交心,可内心就算曾有的那一点不快已经烟消云散。我释然,“本宫也是自身安保,你起来吧。”我看她,目光中带着怜悯和同情,“你说的话本宫已经明白。今日这话,往后莫再提起,本宫也坦白了和你说,你自在做你的皇贵妃就好,本宫不会为难于你,而你,只要你抱着今日不和本宫作对的心思,本宫也不会和皇上提起你和高大人,和我父亲的关系。”
她大喜,忍不住唇角神采飞扬,“多谢娘娘,绿冉肝脑涂地,也要回报娘娘知遇之恩。”
“恩。”我淡淡点头,绕了这么大圈子,讲了那么多感情,人啊,终究是算计的是自己的利益。
我抬头,见她还在台下,“本宫乏了,皇贵妃若是无事就退了吧。”
“我,”她神色间为难,我见她眼神闪烁,只听她说,“高大人明早就出发去晋州。”
我挥手,颇为不耐。
她见此,忙应声,“奴婢告退。”
我却未曾见她低头离去时,眼神中的算计。
绿冉离去,我心中的大石却并未放下,父亲对元子攸的紧箍咒,牢牢的捆绑着皇帝的身,令他不能也不敢轻举妄动,可这紧箍咒却也如影随形,令我知晓,此际的我有着安定,也面对着风暴。那风雨欲来的沉重感,让我在无人之际压抑。更多的无力感,来自于自己的无可奈何。
连逃,都无路可去。
我也深知,我再不能如从前般随心所欲,而我和高欢,就此人各天涯,各安天命。
夜深,我独坐窗前,向着东北晋州的方向倒了一杯酒,“高大人,祝一路顺风。”我不哭,也不笑,面色平静。
窗外,万籁俱寂。
这空荡的大殿到了晚上我已不许任何人入内,被黑暗笼罩,在这黑暗中享受片刻的自由。我吹熄了唯一的蜡烛,回转身,坐到床上,躺下,盖上薄被,黑暗中,我听到一声叹息。我闭目,沉睡。
隔天,在侍女们恭迎皇帝的声音中醒来,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床边元子攸平静的脸,我睡眼惺忪,被他吓了一跳,我以为是做梦,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元子攸的脸在我眼前无限放大,他竟是俯身看着我,我啊了一声,猛地把他推开。
“你做什么?”我警戒的看着他。我自是以为,我和他,永不会再成为朋友。
他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他嘴角轻扯,“朕来看看朕的皇后,有何不可。”
我扯住被子,警惕的看着元子攸,“多谢皇上。”眸中是对他的不信任。
他看着我,轻轻为我掖好被子,叹了口气,环视了四周的侍女,“你们这些奴才是正午,皇后却还是如此疲乏,你们夜里定是照顾不周,令皇后休息不好,按照宫规,伺候不周者,要送内司处置。”
此话一出,宫内跪了一片,趁此机会我偷瞄了元子攸一眼,他神情中并无怒色,我拿起自己的披风,火速披上,然后在床上跪了下来,“还请皇上息怒,未能接驾都是臣妾的错,还请皇上处罚。”
他回过身,目光温暖又疲惫,仿佛是曾经的元子攸,那个在亭中笑闹,雨中舞剑的元子攸,我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我们之间的千重万壑伤痕累累,是永远都走不过去的一个坎。
腰间有温暖的触碰,我见他的手,细致的为我系上腰间的带子,我不语只是看着他为带子系上一个节,他在我身边轻语,“皇后,难得的午后时光,陪朕用膳吧。”
回过神,他已吩咐众人,为我更衣。更衣毕,奴婢却来禀,“皇上有公务在身,已经离去。听此话,内心的不安放松下来,我坐在碧玉的椅上,却听那奴婢又道,“启禀娘娘皇上吩咐晚间会来宣光殿和娘娘用膳,皇上吩咐请娘娘提前接驾。”
这一惊一乍的,我倒是有点怒了,冷眼看了一眼那奴婢,“所以呢。”
那奴婢依旧低垂了头,不徐不疾的说着,“奴婢已经吩咐御膳房准备了几道小菜,宫内的下人已清扫了宫中的御道,奴婢想着娘娘公务繁忙,是以把这些先自做主吩咐下人们做了,还请娘娘责罚。”
我不由得抬头看她,眉清目秀,脸庞极是端庄,再看她的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茧子赫赫在目,我心中了然,想来她是元子攸在宣光殿监视我的眼线,罢了罢了,笼中鸟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呢。
我淡然的点头,“你安排的很好,就这样吧。”反正想来我也是不能拒绝的,我起身往内殿走去,不知怎的,这番折腾后我有点乏了。
天色近黑,我装扮妥当,元子攸如约而至。
“恭迎皇上。”我跪于地上。他冷冷的嗯了一声,却在我面前站立不动。我不明所以,隔着短短的距离,我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意,等到膝盖有些酸麻,我料定他定是从父亲处又受了气,来我处发泄。正静候风雨,却见他的手伸于我身前,他的声音有着刻意的压制,嘶哑而冷静,他说,“皇后,起来吧。”
我犹豫片刻,被他的情绪所扰,还是把手递给他,他的手温暖而粗糙,我以前竟是没发觉,我抬头看他,他目视前方,神色凝重。落座后,两人吃餐,竟再无言语。
我沉默的扒拉着碗里的米粒,一片青色的竹笋落入碗中,抬头看他,他冲我笑了笑,“皇后平日里难道只吃米粒么?”
我愕然的看着碗中的菜,眉头轻皱,道了谢。
他端望我的面庞良久,方才叹口气说道,“皇后和大将军于朕而言,是不同的。”他深深的凝视我一眼,神色有些疲沓,他握了我的手,“皇后,朕希望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他的手抚过我的额头,“朕,希望皇后以后永不再烦恼,永不再忧心。”
“多谢皇上。”我僵硬的笑笑,口不对心的应和,警惕的看向他,极力却又有点害怕的想抽回手。他松开手,叹口气,“罢了。皇后你独自用膳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起身离去。看他离去,我才慌忙起身,竟忘了礼仪之事,我望着他的背影,依旧挺拔而傲气,而我也忘不了河阴之变那日他饱含仇恨的眼神。
今日之事,必是他故作样子。我垂了眉眼,落座,不再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已是半夜时分,“皇上去了宣光殿?”皇贵妃绿冉听闻此消息,有片刻的失神,转而神色如常,吩咐着宫人,“你且一直盯着宣光殿,切记不可轻举妄动。”那宫人离去后,站在绿冉身后的小丫鬟躬身走到绿冉身侧,为绿冉递上一杯绿茶,“贵妃娘娘,皇上如今虽说要刻意讨好于皇后,以安抚大将军,可奴婢看皇上这举动。”
那丫鬟看到绿冉冷冽的眼神后,急忙住了嘴,乖巧的接过茶杯,往后退了退,不言不语。绿冉手心轻握,皇上之前曾和她解释他的打算,讨好尔朱,以待灭之,温水才能煮到能力旺盛的青蛙,可如今皇上对皇后的连番示好,她心中难免有醋意。
正想着,远处传来宫人的声音,“恭迎皇上。”绿冉喜悦,忙不迭起身,吩咐身边的宫女,“还不快和我一起迎接皇上。”
“绿冉恭迎皇上。”
“快起来吧。”元子攸扶起绿冉,体贴的看了一眼她,“贵妃,外面风寒,你这身子还未见好,小路子。”旁边的太监端出大红的礼盒,元子攸道,“这是朕命杨将军找来的上好人参,特意给你补身子。”
“多谢皇上。”绿冉大喜,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看皇上对她的关怀,想来早前皇上对皇后的情意不过是假戏真做罢了。
就算傍晚的时光属于皇后,可这入夜的时光还不是属于她绿冉。再说,想来皇后没有放下高欢高大人吧。
令宫人上了点心和酒水,绿冉就命所有宫人退下了, 窗外蝉声鸣,宫内却一片冷清,元子攸酌了一杯酒,一口喝下,绿冉也不言语,只是又给元子攸倒上一杯,连着三杯入口,元子攸神色有些松动,他看着绿冉,“贵妃就不想知道朕是因何事忧心?为何不发一言。”
绿冉勉强的一笑,“臣妾不敢妄自下论断,但朝中局势臣妾也有所耳闻,只是大将军跋扈,皇上尚且忧愁,臣妾自是别无办法,臣妾能做的,唯有陪皇上一起喝酒解忧。”说着又给元子攸填上一杯。
“是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元子攸又是一杯酒下肚,眼神恍惚,“尔朱荣,我总有一天要手刃于你。”
“那尔朱家族呢?”绿冉轻问。
“诛。”元子攸冷冷的突出一个字。
绿冉垂了眉,不掩饰眸中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