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疲惫的高欢,在看见晋州的大门时,并无一丝喜悦之色。空荡的城门,破败的旗帜,
阴沉的天气,了无生气的城邦似是在昭告他同样晦暗的仕途。
尉景见状策马上前,附在高欢身侧轻声道,“大人,这里的郡守厍狄凌和汉人矛盾不断,
大人没来之前,厍狄凌早已传话说要让刺史大人有苦头吃,如今城门处无人迎接,怕是就是
他的命令。”
高欢直视城门,眸色深沉,“胡人?”他略思索,冷哼一声,不怒反笑,“胡人,有意思。”
眸色不断变换,终是挑眉,挥起马鞭,“进城”。说罢,马鞭落下,马声嘶鸣,前蹄扬起,在落下时已扬起一阵烟尘,尘土飞扬中,大队人马往城门冲去。
靠近城门,马速缓了下来,因此际城内有大量的民众,吆喝卖包子的,卖胭脂水粉的,见惯了洛阳城里的动荡,这里的安宁让高欢有片刻的惊讶。很快,他即镇定下来,转身笑着对身后的尉景说,“大哥,天不绝我高欢,咱们来对地方啦。走,会会这里的郡守。”
“好。”尉景立马醒悟。他吩咐手下带着军士先去收拾刺史府,又点了几个士兵跟随高欢一路往郡守府而去。
高欢到郡守府,府门外围了几层的民众,命人打探一番,原来是郡守在审案,高欢令众人在远处候着,只带着尉景围了上去。跪在中间的妇人是胡族打扮,她揪住身侧小孩的耳朵,怒骂,“这孩子不识好歹,偷了我铺里的包子不说,还偷了我的银子。”
堂上厍狄凌冷哼一声,那妇女似是怕极了厍狄凌的冷哼,自觉的收了手,嚣张气势收敛不少,俯身下去,言语极为恭敬,“请大人做主。”
厍狄凌问那孩子,“小儿,这夫人所说,可为事实?”
那孩子点点头,表情极为卑微和顺从,“大人,对不起,我实在饿极了,又找不着吃的,是以偷了店里的一个包子,可是我发誓,我没有偷她的银子。”
“就是你,我抽屉里的二两银子,是我刚放进去的,一转身就不见了,店里那时候只有你,不是你还是谁?”那妇女丢了银子显得有点着急,慌忙为自己辩解。
高欢见堂侧有个年轻男子走向厍狄凌,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厍狄凌点点头,看向那妇女,“这孩子确实不是偷窃你银子之人,偷窃之人我已为你带来。”
高欢兴致盎然的看向堂内,年轻男子讲一个被绑起来的中年男子推入堂上,年轻男子抱拳沉声道,“大人,已经探访了这妇人的邻居,据悉,此夫人的相公黄平平日里好赌好色,家里开销都指望这夫人,两人时常为了银两争执。”
跪下的男人撇撇嘴角,神色不安。
年轻男子继续道,“属下去赌场果然抓到了正在赌博的黄平,还没问几句,他就招供了,正他趁无人时刻偷走了家中银两。”
厍狄凌点点头,问那男人,“你可承认此事。”
“认认认,”那男人推了推身边的夫人,“夫人,咱们这点家事,何至于弄到官府之上。让人见笑。”
那妇人忍不住委屈嚎啕大哭,“还请大人为我做主,我要和他离婚。”那名为黄平的男人此际有些着慌,拉住夫人的袖子,“夫人,原谅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了。”那妇人怒极扇了男子一巴掌,“上次,上上次你也是说得好听,却还是去赌博。这个婚,还请大人做主,我要离。”
厍狄凌再次点点头,“此事已经明朗,事实清楚,本官判决如下,1,这孩子偷了你店里的包子属实,可鉴于这孩子瘦弱无力,实属无奈偷你店里包子,本官判决这孩子去你店里打工,一个月时间,期间你要负责一天两顿饭。一个月后这孩子的去留你决定。”
那妇人垂下头。
“其二,本官判决,你和黄平的离婚呈诉有效,你可另行嫁人。”
“谢大人。”那妇人躬身叩首。
厍狄凌看向小孩和黄平,“小儿,你犯偷窃罪,本应杖责三十,可念你年纪尚幼,又是初犯,本郡守就格外开恩,饶你一次,但是判你去妇人家打工,你可愿意。”
那小儿喜出望外,连声同意。堂外,高欢赞叹的点点头,如今形势不好,县城之内能找到任何一份工作,都是求之不得。
厍狄凌又对黄平说道,“黄平,你和妇人连番起争执,如今你妇人已是第三次把离婚呈诉给本官,是你不知检点,如今兵荒马乱,你一个男人不知养家,整日留恋赌场,是你的不对,是以本官判决你与妇人离婚,你所拿之银两,是你妇人辛苦所赚,我知晓你尚且有老家房屋,是以判你离婚后不得占用如今妇人已用之房,不得对妇人再行骚扰,若有骚扰,本官必重重罚你。”
那男子不敢辩解。点头称是。
这一波案件刚下去,尉景问高欢,“刺史大人,是否此刻通知郡守出来迎接您?”
“不必,我们再看会。”高欢制止了尉景的举动,兴致盎然的望向堂内。
这二个案件的相关人员上场,这次是两个老头,一个胡族装扮,一个汉人装扮,那胡族老人对厍狄凌禀告,“这汉族人姓崔,是崔浩的后人,若不是这些汉人捣乱,我们胡族就会过得好好的,请大人判他五马分尸。”
高欢心一震,国史案,是魏太武帝拓跋焘时期的案件,此案中,崔家连带九族被灭门,此案连绵甚广,无数的汉族官员受此连累被发配塞外。此案后,胡族高官上位。汉胡两族冲突严重,高欢来了兴致,他倒是很想看看作为胡族郡守的厍狄凌会如何处理此事。
厍狄凌处理的极为轻巧,他紧皱眉头,下堂扶起那胡族老人,“是斛律大那瑰酋长啊,您身体还好吧,我的兄弟斛律金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对于厍狄凌下堂相扶一事,那老者很是受用,他站了起来,“斛律金那小子去射猎了,他说对这事不敢兴趣。”他指着另一个老人,“这个人说我太武皇帝是暴君,这种大逆不道之人,该灭九族。”
厍狄凌扶着老人,“您老别气坏了身子,厍狄干,还不带酋长去后堂。”
“不,我要看着你判决此人斩首之罪。”那老者看样子很是生气。
“这,” 厍狄凌有些犹豫。看着他犹豫的神情,老者有些不爽,“厍狄凌啊厍狄凌,你忘了这是谁的天下,这是我们胡族的先辈,辛苦打下的江山,岂能由他们汉族嚣张。”
厍狄凌脸色平缓,只见他作揖,“酋长大人,国史案是太武帝所定,本郡守不敢多加妄言,只是此事早已时过境迁,当朝皇帝的国策是天下安定,酋长大人曾在朝中为官,如今天下动荡,本郡守想酋长大人应为皇上分忧解难才是。”
这话说的极硬。高欢不禁侧目。
堂内,酋长有些恼怒,指着厍狄凌正欲发作。一年轻男子从高欢身侧匆匆走过,步入堂内,见到厍狄凌,显得极为尊重,“参见郡守,家父给您添麻烦了,属下这就带家父离开。”
“斛律金。”厍狄凌唤出年轻人的名字,脸上和颜悦色多了,他带着无奈看着生气的酋长。
“父亲大人,”斛律金俯首,“父亲大人,国史案距今甚远,如今国家战乱,郡守大人维持晋州的安定已实属不易,父亲大人就莫添乱了。再说,赵先生是孩儿的私塾先生,在此地教书三十载,不是坏人。父亲何苦为难赵先生呢。”
斛律大那瑰双臂环绕,抬头望天,斛律金是他极为看中的儿子,对儿子的话他并不想反驳。
“老身并不怕死,”一直站立一侧不说话的赵先生插嘴道,“老生坚决捍卫自己说话的权利,国史案的崔浩就是冤枉了,没什么不能说。”一脸的倔强。
“好啦。”厍狄凌不愉快的出声制止。“两位老先生,您们都是晋州城的有名人物,如今战乱四起,民不聊生,两位不以天下万民为己任,反而还要为往事再起纷争,如今百姓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两位难道还要晋州城也起一场血雨腥风么?”听完厍狄凌此番话,民众中不乏鼓起掌声之人。
斛律金看着自己的父亲,厍狄干则给赵老先生递了一个忍让的眼神。两位老先生被厍狄凌一番话说的脸色不自然。厍狄凌吩咐道,“厍狄干,你带两位老先生去后堂喝杯茶,消消火。”
斛律大那瑰甩了甩袖子,但是明显的,他很听厍狄凌的话,虽然面上不悦,但还是跟着厍狄干走了。两位老先生走了,斛律金对厍狄凌行了拜谢礼,“多谢郡守体谅。属下稍后就带父亲回家。”
“恩。”厍狄凌点点头,看了一眼斛律金,又道,“你且在堂上等候,听刺史大人有什么吩咐。”
斛律金一愣的功夫,厍狄凌朝着堂外拱手,“刺史大人,既是已来到堂外,还请屋内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