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走了之后,宣光殿又恢复了宁静。
“娘娘。”燕儿贴心的扶我坐起,拿起绣云纹的绸枕靠在我身后,“娘娘,皇上派侍卫把守宣光殿的时候,燕儿还想着皇上是要禁足皇后,是在惩罚娘娘,可如今看皇上的样子,皇上很是担忧娘娘呢,想来皇上真是派人保护娘娘呢。燕儿这下放心了。”
我觉得好笑,可又体恤她的心情,我假装欣喜般扯了个笑容,轻拍她的手,“难为你了。”
她捧过太医开的暖胃药,“娘娘,您先喝着,奴婢去吩咐御膳房再送点粥来。”
我边喝边想元子攸的话,这后宫,没他的命令,没有人敢放肆,以前脑中隐约闪过的事情在此刻又重现,我终于想清楚我一直在回避的想法。
绿冉,是不是元子攸杀害的?
父亲若是不满,在绿冉还没立为贵妃的时候就可动手,就算那个时候不动手,父亲也有的是机会,但最重要的是,父亲没有必要,绿冉整颗心都向着元子攸,可她不过是父亲的棋子,弃了就弃了,没用的棋子不会碍着父亲的眼,就算父亲担忧我没有孩子,可后宫除了绿冉还有更多受宠的妃子,光杀绿冉一人,没有任何意义。
若说父亲是恼怒绿冉的背叛,那更没有必要,父亲根本不需要在乎此事,他手下将领如云,他自己尚且不能保证手下将领各个忠诚,更不会要求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手下的背叛。
再说高欢,他远去晋州,自顾不暇,杀了绿冉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和我息息相关的,无非是尔朱家,高欢,再就是元子攸。
前两个人都没有杀人的动机,那么能如此做的,就是元子攸。他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真是的,”燕儿嘟嘟嚷嚷的走了进来,一脸的愤愤不平,放下手中的香炉,边放在桌上,边抱怨,“还以为皇上心软了,真搞不懂皇上在想什么,门口的侍卫不让我出去,奴婢还想着亲自给娘娘取来粥呢。”歪着个脑袋郁闷了会,她又笑,“好吧好吧,不出去,皇上一定想着让奴婢寸步不离的照顾娘娘呢。”
是了,侍卫,后宫有侍卫了。我豁然开朗。
往日里,后宫甚少有侍卫,可如今,人数增多。元子攸在默默的增加宫内的守卫,他怕是已经有了特别的计划。只要父亲入宫…………
被自己的揣测吓了一跳,可自己的揣测又是如此严丝合缝,处处细节和想法都可以对上。可若是如此,我大吃一惊,那元子攸要多可怕,他那么爱绿冉,都是假装的,说杀就杀了。他对我的情意,怕是也是假装的,如果一切只是利用。他当初要杀了这个孩子,如今又要保住,我有点弄不懂他。
屋内的火盆烧的正旺,喝了暖胃的汤药之后,身子缓和了许多,燕儿接过药碗,放在桌上,继续忙碌着。
绿冉死,侍卫增多,我又怀孕,侍卫守门,年关将至,消息不通,我往一个可怕的想法猜测着,元子攸莫非是要用家宴的方式引诱父亲来京?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父亲和元子攸到底没有注意到叔父和表哥的野心吗?
我需要找人,在一切发生之前,阻止他们。
高欢,可谁能联系到高欢呢?我突然想起除了叔父,后宫还有个熟人我好久没见了,奚毅。这个神秘莫测,分不出到底站在哪方立场的人,他也许可以帮我。可我怎么才能联系他。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宣光殿一直处于不得外出的状态,宫外的消息一点也进不来。我只能等,茫然的等。我不得不承认,元子攸这招着实高明,敌不动我不动,我不动,却可以逼得敌人按耐不住,失去了耐心。慌则乱,乱则生变。
宣光殿我出不去,可托元子攸的福,宫里再无人在饭菜里动手脚,燕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知晓后宫确实有人在饭菜里动了手脚,可她不敢大动作,只是用相克的菜,想着御医发现了也不要紧,没人会为最普通的食物,红薯和西红柿,而起疑心。
可元子攸不,一点风波他就能察觉到背后的诡谲,那个嫔立马被打入后宫,而涉事的宫人则被杖毙。后宫震惊,再没人敢动手脚。 我知晓后,只是感叹着他的好手段,一招既除了不听话的人,震慑了众人,又在父亲面前表现了自己对尔朱家的重视,令父亲放松了警惕。
年关已至,听着宫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心里稍微放松一点,父亲没来。许是父亲已经看出了什么吧。年关过后,又过了几日,后宫风平浪静,我才确信父亲不会来洛阳了。
于是终放下心来,年后再无大节,父亲不必来京。
每日里闲情逸致的打发着,学着刺绣,暗中却静静等候着,期许着,高欢也好,父亲也好,没有遗忘我,他们也在想尽办法和我联络。
寒冷的冬日过去,不经意间,窗外的树上发了新芽,带着点点的绿,点点的黄,却昭示着春天的到来。小腹依旧不明显,只是太医开来的安胎药一直告诉我,孩子很平安的存在着。
再很快的,芽逐渐变成深绿,抽展着,变成了很小的叶子,叶子逐渐变大,浅绿变深绿,从一片大片,变成一整树,院子角落里的牡丹花开了,夏天马上要到了。
宣光殿日复一日的陷入安静之中,安静之中却有着巨大的期待。我的小腹逐渐明显,宣光殿像一个巨大的鸟笼,笼中的鸟儿经过时日已久的圈养,早已失去了飞翔的欲望,宫里的宫人们,经过长久的禁足,每日如做功课般重复着一日的行为,久了,没有新的消息,大家也不爱说话了。
可如今,我小腹明显,皇上对宣光殿的恩宠未减。这又激起了宫人们的期待。那日,听宫人们私下议论:皇后若是诞下龙子,咱们宣光殿就可重见天日,另一人接话:是啊,只要孩子生了,皇上心喜,怕是会解除对宣光殿的禁足,你说皇上到底是讨厌皇后还是喜欢皇后呢?禁足,可穿着用度又比往日更好。
燕儿走过,两人方才住了声,我待她们都走了,才从隐身的树荫处走出。她们在等,可知我也在等。
宫中守卫确实森严,我抱着大肚子,沿着宫墙慢慢的走着,边走边用手指触摸着冰冷的墙壁,天气太热了,这也算是乘凉的一种方式。我想着心事,不让燕儿跟着。正走着,我却见一块砖头松动,那砖头缓缓的移动着,我站立一侧不动,内心激动。
那头的人掌力很大,没一会那砖已经掉落地上,我盯着掉落的砖,侧着身子,往那孔洞处看去,那边空无一人,缝隙处夹带了一封信。
我战战兢兢的伸出手,内心极为激动。刚拿到纸,对面有人说,“娘娘,属下当值的时间不固定,娘娘拿到信后,就把砖放回原处,娘娘的回信只能在明晚三更时候放到此处,切记,这里到处都是暗卫,千万别让人发现了。”
我听出来,是奚毅的声音,“恩。”我用力点点头,“将军放心,明晚三更。”
一时急切,想知道父亲的,想知道高欢的消息,话太多,反而一句也问不出口。我再欲开口,墙外已经听不出声音。
我瞧着砖墙,两块砖的厚度,推开极为不易,想来早有准备。我捡起另一块砖,又放回原处。
四下无人观望,我小心翼翼的把信折叠,放入怀中,虽然此刻就很想看,内心分外激动,可还是强忍着,我慢悠悠的沿着宫墙走着。
到了主殿,燕儿方才迎了上来,“娘娘,您这么大肚子,好歹让奴婢跟着,这半天见不上娘娘,燕儿担心坏了。”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故作漫不经心,“这宣光殿就这么大,我还能去哪?好啦,本宫也乏了,想歇息了。”
“奴婢服侍你躺下。”
“好。” 夏日里蚊虫多,宣光殿一早挂上了珠帘,燕儿服侍我躺下后,我道,“我想好好睡会,这大中午的蚊虫也不安静,你把帘子也落了吧。”
她应了, 把帘子放下,出门的时候燕儿顺手把门也给带上了,屋内静悄悄的,隔着窗帘,可以看到盛开的花,花儿正抬高了头,尽情的沐浴着阳光,刚好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珠帘若隐若现,室内光线阴暗。我起身半靠在床上,拿出怀中的信,俊秀的隶书,是高欢的字迹。信中写明了,他如今身在晋州,一切安好,令我勿念,又写明了父亲和元子攸之间日渐紧张,他觉得皇上必有所动,让我小心。最后方才问我,他如何可以帮到我,让我有什么需要借此机会务必找人带出宫。
一封信,信中内容,正好是我连日来心中所思所想。我决定把这些时日的事情,都告诉高欢,行宫,表哥和叔父,元子攸,孩子,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