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那天早上是被鸟儿的叫声弄醒的。天色渐冷,鸟儿都南飞,高欢正奇怪,开了窗,一只受伤的鸟儿落在窗前,他想着这是哪只落单的鸟儿受伤落在他窗外,然后发现鸟儿脚上绑着一个纸条。篱笆外的院落里有三两的下人在打扫屋子,他抬头四望,四处不见奚毅的人影。
连面都不打,就急着离去,高欢意识到必有大事。他解下鸟儿脚上的纸条,展开看了:天穆入京城。高欢大惊,披了外套,也不顾下人们讶异的眼光,急忙冲了出去。
骑马先行去了尔朱荣府,方知尔朱荣,北乡公主,尔朱菩提,元天穆等人都一起入宫,皇后生了皇子。高欢心中已然知晓,皇后临产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如今皇上如此,必是早有准备。又向下人们打听了一番,方知一早尔朱荣等人已去了宫中,入了已有一个时辰。
高欢匆匆告辞,刚转过一个街角,听闻下一个转角已经传来马蹄的得得声,和步兵的跑步声。来不及了,必有定局了。高欢赶忙下马,躲在人群中,待大队士兵过去后,急忙上马往宫城奔去。
京城守备不足,元子攸除了围剿尔朱荣住处,更要派人驻守京城西部,以应对尔朱荣随同带来的几千士兵。
一路很顺利,出了东城门,高欢一路向晋州方向疾驰。尔朱荣死,可是尔朱家族还有尔朱兆这些人在,怕是京城和晋阳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这就是时机,风险与机遇并存,坐山观虎斗。
赦免书。
“尔朱菩提,元天穆三人,以下犯上,意图行刺皇上,已被诛杀。尔朱余党,若有反抗,格杀勿论,若有投降,皇上将格外开恩,既往不咎。”
我跪在宣光殿的台阶前,听蓝公公念手上的圣旨,字字句句如晴天霹雳。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我脸色如灰,心情晦暗,心中知晓此事再无转机,面色平静的接过蓝公公手中的圣旨。
周围的丫鬟们都吓坏了,战战兢兢,除了燕儿,其他人都站着离我远远的。蓝公公威严的扫视众人,又面带笑容的凑近我,“娘娘,皇上让杂家转告您,娘娘还是这后宫之主,娘娘和大将军是不同的,也请娘娘放心,除了谋逆之人,其余人等皇上既往不咎。”
“多谢公公。”我扯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心中怦怦乱跳。
“告辞。”蓝公公饱含深意的看我一眼,又扫视一群下人,方才离去。
“娘娘。”我站立不稳,燕儿急忙扶住,一脸风雨后的欢喜,她看我,“娘娘,幸好有龙子护身,您可切莫太悲伤,看蓝公公意思,皇上对您还是很好的,只要小皇子顺利降生, 娘娘在这后宫的地位怕是更加牢固。”
“是啊,是啊。”刚才有几个站的远远的宫女也上前附和,一脸的谄媚,“皇上和娘娘一往情深,咱们宣光殿也不用担心大祸临头啦。”我一愣,燕儿回瞪那宫女一眼,“什么大祸临头,会不会说话。”
“是是是,是奴婢的错,奴婢刚才一时吓坏了,笨嘴拙舌的,请娘娘恕罪。”那宫女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却是吓的不轻,这会刚缓过来,面色上又极是开心。
只有我心知肚明,暴风雨正在酝酿中。也好,风雨阑珊,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不如就开心的过一天吧。父亲之死,我早有预料,他和元子攸,注定一山不容能容二虎,或早或晚罢了,我只是心疼菩提,自己的弟弟,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白净的一个小男孩,头上梳着朝天辫,几年没见,长成大人了吧,可惜阴阳两隔,想见不能见了。
我稳住悲痛,不言不语,拿了圣旨,缓缓的走回屋内。刚入屋,肚子有胎动,我哎呦一声,紧扶了门。
“娘娘。”燕儿一脸担忧。
“小家伙踢我。”我苦笑,这小家伙来的真不是时候。
“可要请御医。”
“无碍。休息一下就好。”我粗声喘息,尽力平缓情绪,我现在只盼孩儿来的晚一些,如今元子攸刚掌大局,正得意中,如果孩子降生,我怕是保不住孩子。
纷争已起,我知晓元子攸是一个好皇帝,可我还是希望,这一场战役早点到来,我不免觉得自己有点自私。此刻,忽然想起胡太后,潘贵人,她们各为其主,往日里,我总觉得她们自私,觉得胡太后自私贪婪,觉得潘贵人独霸一人,太过狭隘,是以导致元栩得不到朝中大臣的支持。
可如今,我才惊觉,往日的我,只是看不明白,其实人,终归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为了孩子,我可以放弃任何人。
我在床上半靠着,看着日益隆起的小腹,孩子日渐活泼,有时候像有知觉般,若是我心情好,他也在里面微笑,若是我心情不好,他就在里面闹腾,逗我笑。
我想着胡太后尸沉黄河时,是多么的绝望,无路可退,她弑君的时候可有想过之后的命运,又或者有没有后悔之前被贪欲蒙蔽了双眼。我想起潘贵人独占元栩时,又是否想过元栩死,她也被杀,想来也没有吧,我想她应该不会后悔独占元栩,女子独得一个人的爱,是多么的不易,为了那份甜蜜,可以拼劲全力。
可叹我,终究没看明白,没看懂自己要的什么,空有那么多的心事,却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往日不可更改,从今以后不如从了自己的心,自私一些的活着。
又能怎样呢?大不了一死,反正已经经历无数生死。
就这么想着,昏昏沉沉的睡去,醒来时已日暮。宣光殿气氛诡异,掺杂着害怕、忐忑、期待和庆幸,每个人都神色复杂,来回穿梭,若有机会到我附近,必偷偷瞧上一瞧,或故作不经意的瞥上几眼。
担忧无益。更何况我已经想开了。我站在窗前,深呼一口气,面带微笑,迎向西去的晚霞。却感知到右眼眼角缓缓流下的泪,“父亲,菩提,再见。”
隔日一早,燕儿就喜悦的来报,“娘娘,娘娘,咱们宫前的守卫都撤了。”她大喜过望,蹦蹦跳跳的进来,欢天喜地地和我说着,说完这句,又歪着头思考,皱着个眉头,“娘娘,皇上既是撤人,怎么也不派人通传一声呢,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没有通传,侍卫就撤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不管什么意思,我都要抓紧时间打探一番,“燕儿,你出去看看是否有什么消息。”
燕儿领命而去。
我在屋内犹豫片刻,决定出门去找奚毅,他是唯一能为我带消息的人,更重要的是,我一直分不清他到底是谁的人,却知晓他不会为难我,不管是为了尔朱家,还是高家,他们还在,奚毅就不会为难我。
只是我这肚子,出门太过惹人注目,就算披上披风,还是会被人认出,我想那我就只是去宫外溜达下好了。
推开宫门,门外两个挺拔的侍卫,见有人出门,还没看我,已经拿出手中剑,大声呵斥,“回去。”
我恼怒的看着他们,“本宫要面见皇上。”
见是我,他们有所收敛,却不为所动,面色冷酷,冲我抱拳,“启禀娘娘,皇上有令,宣光殿没有皇上的命令,一概人等不许出门。”
我有些上火,正欲发作,远处燕儿一溜烟跑了过来,推开侍卫,“大胆,竟然冲撞娘娘,若是皇子受惊,有你们受的。”
两位侍卫对我不敢无礼,却又遵守纪律,不能放我出门,我只能作罢。
燕儿要进宫,两人又拦下,“宫外之人不得入内。”
燕儿有些着急,推搡了那侍卫几下,我忙道,“两位侍卫大人,皇上之意本宫不得不从,只是这燕儿是我身侧之人,刚宣光殿门前无人,燕儿贪玩跑出去了一会,请两位见谅。”
两人对视一眼,方才放燕儿入内。
燕儿平日里和侍卫多有来往,这两人见燕儿却是脸生的紧,宫内有变故了?原来的侍卫呢?
关上宫门,我和燕儿边走边嘀咕,燕儿带回来的果然是大消息,叔父尔朱世隆带着一大半侍卫营的人走了,清晨出的城,直奔晋阳。如今整个前朝,都被高乾将军的士兵驻守,所有城门都关闭。
我低低哦了一声,叔父胆小,如今父亲已死,他不敢独自留在洛阳也是情有可原。正想着,我看燕儿眼神闪烁,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果然她时不时一脸担忧的看着我。燕儿不会隐藏心事。
回了屋,我吩咐燕儿关上门,她依言做了,我看着她,脸上带笑,眸中带冰,半是威严,半是柔和,“燕儿,平日里我带待你不薄吧?”
她点点头,“娘娘待燕儿很好的。”
“即是如此,咱们就知无不言,除了叔父逃跑一事,你还有什么事是要告诉我的。”我在椅上坐下,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她脸色微红,神情间有羞愧之意,绞着个手,神情紧张了会,方才扭捏着说,“奴婢,奴婢,没有隐瞒娘娘。”
我把杯子重重的落在桌上,脸上故作恼怒之色,“这后宫,近身丫鬟的命都随了主子,你若是和本宫隐瞒,本宫又怎能及时想办法,你宫外还有家人吧。”
她又扭捏了一会,方才道,“是奴婢打听到,显阳殿门前有不少大臣,在上奏。”
“大臣?上奏?上奏什么?”我有些奇怪,难不成元子攸真的招募了一群好朝臣, 要自请上战场么?
“他们上奏,要,要废后。”燕儿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我沉默不语,低低的叹息一声,转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们真够能闹腾的,都这个时候了,竟然想的是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