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个皇后的位置又不是我想坐的。
秋日的雨,一场接一场,老天似是感知到我的伤悲,接连不停的下着雨,站立窗边,我仰望天空,灰白间隔的天空,不时闪过的闪电,青色的琉璃瓦在雷电中忽隐忽现,可以看见瓦上不停滴落的水珠。
一滴雨滴砸到窗棱,回转,溅落到我的眼上。我躲闪不便,眨了几下眼睛,倒像是刻意留下的泪水。天知道,自从父亲死,我心中悲伤,可任凭胸中汹涌,却难以落一滴泪,无尽的麻木。
雨水冰凉,缓缓划过脸庞。不用看镜子,我已经知晓这张脸庞,面色惨白,腹中胎儿似是感受我的悲凉,动作也不似以往频繁,只是偶尔的动一下,提醒我,我还背负着另一个生命,我不能轻易抛弃。我捏紧手上的纸条。
宫门缓慢的移动着,像是在风雨中飘摇,我看见有宫人撑伞,看见有人影走动,他走了进来,四目相对,风雨中,我们凝望,站立不动,中间像是隔了千重的山,万丈的雪。我们就站立不动,蓝公公在一旁撑了伞,没一会,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那一刻的雨很大,隔着漫天的雨幕,他的眼神疲惫而坚毅。我只有深深的绝望,无尽的绝望,那份绝望已经带走了我所有的感知力。我呆呆的看着他,他低头和蓝公公说了什么,转身离去,我看着门悄然关上,寂然无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废后的旨意没有来,那天的梦之后,宣光殿的一切都没有变,我更加相信那只是一场梦。宣光殿门前依旧被侍卫把守着,我不太明白,一个要被废的皇后,一个谋逆之臣的亲女,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看守,元子攸难道是怕我逃,就算没有这么大的肚子,我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第二日,是个晴天,醒来之后,我悄无声息的走到后院,把小纸条放到夹层,那里空荡荡的, 不曾有奚毅的留言,我一直搞不懂奚毅的身份,到底属于哪边,却抱着最后的希望,把他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我怀着希望,小心翼翼的把纸条放了进去,又郑重其事的把砖块塞上。
之后,转身,离去,那日的阳光冷冽而刺眼,我依旧没有落泪。
宣光殿的日子很是平静,大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只是私下里偷偷打量我的肚子,燕儿说,大家都期盼着我可以生个皇子,以解脱宣光殿漫长的幽闭时光。我轻笑不语,也不知幽闭结束后等待的是生是死,不过有个希望总是好的,有希望人活着才有个盼头。
第一次严重的胎动,我痛的大汗淋漓,偏偏咬着不做声,只有疼痛能让我清醒,御医很尽职,开了几幅方子,我疼痛稍解。御医说,这是胎儿临产前的紧张表现,有的人可能会痛几天,才会生。御医就在殿外候着,随时通传。
“孩子,你慢一点来。”我忍住痛,不喝太医开的催生的药。
我在等。等着尔朱家的人撬开洛阳城的大门,赶在元子攸杀害孩子之前,留孩子一命。野心是萤火,只要一点,便可燎原。父亲也好,元子攸也好,他们忍不住独霸天下,叔父和表哥也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孩子降生的时候,元子攸没有来,没有宣布孩子的死刑。是个男婴,宣光殿上下都很开心,想着宣光殿的不见天日必定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重见天日。可遗憾的是,孩子的出生只是让宣光殿起了一点水花,很快又波澜不惊,平静如以往。
没有人来,元子攸没来,圣旨没来,没有一个人来。
宣光殿重新陷入比以往更加死气沉沉的气氛中,大家都好绝望,燕儿安慰我,她前日和侍卫打听了,皇上忙于战事,无暇来后宫。
战事?必定是表哥他们开战了。
看着身边的孩子,粉嫩的唇,粉嫩的脸,这个娇小的生命,我不忍心他这么小就摧折,我盼着他好好的活着,哪怕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只要这一切可以阻止元子攸杀他的脚步。
“娘娘,皇子好可爱。”燕儿站立榻前,逗弄着孩子,手中逗趣用的彩球不时晃过孩子眼球,他乌黑的大眼睛,凝视着彩球,来回转动,不时发出呀呀的声音,唇边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眼睛,很像高欢,明亮,清澈,深邃。凝望他的眼睛,就好像时光静止,永留一世安好。真想陷入这样的眼睛中,这样的眼神怎该受离乱之苦。
拼尽全力,我定要护他周全。
我想着战事的结果,元子攸赢,他不会留这个孩子成为自己的耻辱;元子攸败呢?表哥他们可会放这个孩子一条生路。
宫人们都以为这是皇子,是以就算宣光殿依旧处在幽闭之中,我也感知的到,宫内的用度比以往好了些。我越发沉默不语。
宫外的守卫只有两个人,我却出不去,我去看了那个砖头,那个小纸条不见了。那个小小的砖块,藏着我无尽的希望,天空很高很蓝。正在此时,我听到宫门的轰然巨响。我看见身着铠甲的士兵涌进宣光殿。
我看见表哥扯着元子攸的衣服,直直的奔向内堂。起初我还茫然,片刻后,我就醒悟,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那里。
提起衣裙,我飞速往前奔。
我看见元子攸抓起床上的孩子,正要往地上摔。
“不要”,我大惊,我飞扑向前,可惜只是抓到孩子的衣角,我看着孩子在我眼前坠落,我看着他粉色的嘴角渗出一点血,他还没来得及哭,就已经无声无息。
“不要,不要。”我大声哭喊,几日来的悲愤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泪水不受抑制的落下,我哭得撕心裂肺,恍然不觉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所有人盯着我,我哭得头发散乱,上气不接下气,我盯着孩子幼小的脸庞,那么嫩,刚刚还冲我笑,可这一会的功夫,孩子的脸色发青。不对,孩子还在呼吸,她一定还有救,还有救,我抱起孩子,往外冲,我要找御医,我要找御医,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竭嘶底里吓坏了众人,那被一身盔甲包裹住的人们,并没有拦我,任由我往外走。
我走的匆匆,浑然不觉宫中的御道是如此冷清,一个人影都不见。我抱着孩子,拼命奔跑。
“娘娘?”一身盔甲的黑衣人扯住我。我抬头看去,一张熟悉的脸,我扯住他的衣角,如同看见了希望,“奚毅将军,请你,请你救救孩子。”
他看了一眼孩子,按住胸口,我才惊觉,黑色的衣服下,充满了血的味道,他流了很多的血,“娘娘,高大人想让我带你走,不过刚才宫廷一战,我受伤了,恐怕无法带你和孩子两人离开。”疼痛让他说话断断续续,“宫中已经没有御医了,所有人都去逃难了。”
“救救孩子。”我把孩子塞入他怀中,“求求你,带孩子走,求求你,带孩子去找御医。”
“好。”他探视孩子鼻息,“还有气息在,不过,”他紧皱眉头,“孩子受伤不轻,我这就带孩子出去。只是娘娘,你可有办法出宫。”
“恩,”我拼命点头,“你放心,如今是尔朱兆领兵权,他们不会为难我,我定然想了法子出宫,你快走吧,月底,我去永宁寺等你。”
“好。每个月月底,奚毅会想法子去永宁寺,娘娘放心。”
“多谢奚毅将军,我和你往日交情不多,可从今往后,只要你一句话,英娥把命奉上也不打紧。”我哭泣不已,看着他手上的孩子,孩子的脸色发青,呼吸缓慢,小小的眼睛紧紧闭着,看不到一丝光芒。
“快走快走,怕是表哥的士兵一会就搜到这里了。”我催促他离开,“奚毅将军。”
他勉力冲我笑笑,点点头,带着孩子消失在远处,远处一群东奔西跑的宫人,烟尘遍地。
“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娘娘。”有士兵追上前来,“娘娘,尔朱兆将军有请。”
望着孩子远去的方向,我心里一痛,永生不见的感觉突然用上心头,我跌坐地上,抱着头默默流泪。身边人来人往,不时有刀剑交接的声音,不时传来宫女的尖叫声。
“娘娘。”我是尔朱家的人,又是皇后,士兵不敢如拉扯宫女一般拉扯我,只是站立我旁边,手足无措的看着我,“娘娘,尔朱兆将军有请。”他又重复一遍。
我尽情哭了个够, 哭得天旋地转,却也哭不尽心里的悲伤,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恨意涌上心头,我抬头,“带我去见他。”
我要元子攸,为我的孩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