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光殿门前，已经换了父亲的士兵，我认得荣秀川的标志。天空灰暗，不见日光，四处充满了喧哗声，轰轰的，我什么也听不清，我只是看着宣光殿三个字，反射着冷冽的光芒，像是黑夜中孤独流浪的猛兽，疏离而危险。
可以告别这一切了吗？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吗？
“娘娘，将军有请。”一个士兵在我身侧提醒。我心中很是怪异，表哥他为什么急着见我，又为什么用这种方式见我。我感受到奇特的关切，他身为统帅，不是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他处理吗？
我低头入宫，燕儿等一众丫鬟不见了踪影，我冷眼旁观，士兵井然有序的守卫着，阵势竟颇为森严。我心中记挂孩子，想着待会看见表哥，如何告知他我要出宫。
殿内景象颇为诡异，表哥和元子攸并排站着，神色不同，元子攸一脸的落寞，却依旧骄傲，表哥神情傲气，眼神却极为冷冽。
见我进来，元子攸不易察觉的愣了一下，可我还是感知到了，他冷眼看我，一脸不屑，“哼。”他偏着头，不再看我。
“皇后。”表哥尔朱兆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应该说是表妹，大将军的仇已经报了，你看狗皇帝我们要如何处理。”他推了元子攸一下，元子攸向前一步。
元子攸猝了我一口，狠狠的看着我，“你这个贱人，早知你有反意，恨只恨，我没有早点杀了你。”
我定定的看着他，“是，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孩子无辜，你怎么下得了手。”
“那个孽种，他不配活在这个世上苟且偷生。”
想起孩子一脸的血迹，我悲痛欲绝，扇了元子攸一耳光，他头一偏，嘴角渗出血迹，我想他习武之身，却没想到他如此，我细看之下，才发觉他身上有刀伤。
他对我怒目而视，“这孩子唯一的好处，就是做诱饵，不然我如何引得逆贼上钩。”
“你！”我没想到他竟如此说，内心失望透顶，更觉得他不可理喻，我退后一步，“元子攸，从今以后，我不欠你了，我不想在看见你。你的生与死，与我无关。”
我退后一步，不看他，只是看着表哥说，“英娥见过表哥。”表哥虽说替我报了父仇，可是感谢的话我说不出口，不过是野兽间的相争，他也是其中一员罢了。我早已看透。
“哈哈，”表哥笑了笑，笑声别有意味，他目光深远的看着我，“表妹果然是自家人，来人啊，把狗皇帝带下去，关入天牢。”
我听着身后，士兵带走元子攸，我头也不回。
待人离去，我方才冷笑着看向表哥，“表哥，如今这天下是你的了。英娥恭喜你。”
“哈哈，不敢，尔朱兆没有谋逆之意，”他语速缓满，却极为流利，想来他早已深思熟虑，“臣会继续扶持大魏后室，以安天下。”
“不愧是表哥，想法比父亲多，做法更是高明多了，当日父亲在京城，若是有你在身边想来也不至罹难。”我半是褒半是贬，也不怕他听出我话里的嘲讽之意。
他不以为意，天下已在手，他不必在乎我这个小女子的话，“大将军太过自信，是以一时失手，方才给了元子攸可乘之机。可惜，元子攸太着急了，他那所谓的赦免书，”他摇摇头，“真像个笑话。”
我想起他三番四次的邀请，透着不怀好意的意味，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在他说出什么之前，我想他答应我的要求。
“成王败寇，英娥在此恭喜表哥了，英娥有一事相求，还请表哥应允。”我端量表哥的神色，他不见惊讶，也不见关切。他对我的事并不关心。
“你说。”他含笑看我，手放在背后，每当他如此，我就知晓他是刻意和人保持距离，在思考。他在防备我么？
“我想离开洛阳城，请表哥提供手令。”我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我对尔朱家没有什么用处，我是他的表妹，我们从小长大，他应该会营应允我的。
“好。” 他想也不想，立马应允，我大喜，可他又道，“只是，要在三个月后。”
“为什么？”我不解，更是有些着急，我想着去见自己的孩儿， 我想知晓他好了没有。
表哥抱歉，“英娥，这就是表哥今日急着见你的缘故。表哥，对你有事相求。”
我思忖一番，留在宫中三月而已，不是不可，再说了留在宫中而已，又不是不能出宫，月底去永宁寺也是可以的，“还请表哥说，英娥如能做到一定为表哥做到。”
“我想你，来做太后，主持大局。”表哥神色如常，面上依旧带着一抹笑容，像小时候一般看着我，可是背过去的手，让我知晓，他此刻很疏离。
我轻笑，看着他，“太后？”亏他想得出，可我不是胡太后，“太后？你是想让我做胡太后，然后扶持幼主，你在把持朝政吗？”
被我说中心事，他脸色略微尴尬，神情间有些不耐，“英娥你冰雪聪明，有些事自然不用表哥点透，尔朱家，需要你，只要三个月，你可愿帮忙。”他极力隐忍着，语气中虽有讨好我之意，更有胁迫之意，我不是听不懂。
“若是我不愿呢？”我语声清冷，娇柔的含笑看他，眼神如雾一般，一点情绪都不含，却又仿似有万般情绪，他冲锋杀敌，我在深宫久经磨练，他试探我，就别怪我也试探他。
他果然恼怒，神色间颇为不悦，紧皱了眉，“英娥，事关尔朱家族，酋长大人穷尽一生，就想把这大魏的江山拢入手中，如今这样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岂能不帮忙。”
我冷笑，“我帮忙，可表哥可曾想帮我，那孩子就是元氏一族的骨肉，原本可以被你利用，可你竟然任由元子攸摔死他。”说起此事，我不由得心痛，元子攸弑杀婴儿情有可原，我早有预料，可表哥呢，孩子对表哥掌控江山大有好处，他怎么能？他定然不会知晓孩子的生身父亲，也不会知晓我当日欲离去的心思，他为什么不救。
只有一个可能，他要扶持他自己的孩子。
我恍然大悟，我惊讶的看着表哥，越看越觉得他心思深沉，我只猜到了他的一两步棋路，可他怕是已经算好了未来的五六步了。是我太幼稚了，又一次低估了人性的险恶，低估了权利的诱惑。
“是表哥的错。”他见我恼怒，原本不耐的神色收敛，脸上对我有了歉意，“表哥没有想到元子攸如此心狠，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弑杀。”他叹了口气，“我以为他至少对你和孩子会不同，没想到他真的如此憎恨尔朱家，还好，我先来一步，救了你。”他手放在我双肩上，看着我，“英娥，没救到酋长我很抱歉，还好我救了你，如果尔朱家要掌握朝政，名义上要正，只有你坐上太后之位，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你不为我考虑，也要为文略和文畅考虑，他们还有几年也要成年，要谋取功名。”
提起文畅和文略，我心中一下柔软，菩提虽死，可他们也是我的至亲，我忽然想起那日逃离京城中的人，“母亲呢，她怎么样？文畅和文略可好？”
表哥见我如此关切，方才放心的一笑，放开搭在我肩上的手，退后一步，笑笑的在椅上坐下，“公主很好，文畅和文略也很好，他们两都长高了很多，一直吵着也要来京城，我好生安抚，咱们才同意在家呆着。”
说到家事，殿中的气氛柔和许多，我也觉得刚才自己太过紧张，若是表哥真有其他打算，我如此紧张，怕他会另有想法，我猜不出他想法，怕是会对我不利。
“英娥听从表哥的安排，可以坐这太后之位，只是还请表哥允诺，不得限制我在京城的行走。”我只盼见着自己的孩子。
“好。”他爽快的应诺。
我放下心来，冲他轻轻的笑笑。
燕儿他们都关在另一间房里，表哥离去后，他们就被放了出来，我把他们聚在一起，一屋子的人战战兢兢的，害怕的看着我，我温柔而无奈的看着他们，“各位，是我尔朱英娥无能，连累大家跟着受累了。”
一众人无人出声，只是用怀疑和害怕的眼神看着我。
“如今是乱世，本宫就算身为皇后，也和大家一样，受制于人，无能为力。本宫两度为后，已经看尽后宫冷暖，如今，”我拿出一个包裹，摊开，里头是我平日里积攒的银两，“伴君如伴虎，在这后宫，随时都会面对意外，过了今天，甚至下一个时辰，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大家是生是死我也不知，这些银两，各位平分了，如果想离宫的，就尽情离去，本宫已经和尔朱兆大将军说过，宣光殿众人，今日可以任意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