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为所动,我点名,“燕儿,你把包裹拿去,给大家分了吧。”
燕儿诺了一声,过来把包裹拿起,一人手上塞了几张银票,我见有人多拿了几张,上前跪下,“娘娘,奴才宫外还有家人,奴才想着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奴才想死的时候和家人在一起,多谢娘娘成全。”
“去吧。”我点点头,看着他离去。他转身离去后,又有几个人在我面前跪下了,之后离去。最后剩下几人,我凝望他们,“你们为何不离去,这宣光殿是是非之处。”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回娘娘,奴才在宫外已经没有家人了,如今到处都是乱世,这宫里宫外没什么两样,在宫中奴才还能吃个温饱,奴才愿意追随娘娘。”
“追随就不必了。”我苦笑,“人生无常,我尔朱英娥也保不住大家一世无忧,各位,你们只能为你们自己负责,这宣光殿,日后依旧不会限制你们的自由,这些钱,你们拿着,日后,想走想留,都可以随意。”
如今尔朱家的人掌权,自然可以保证宣光殿衣食无忧,可我不敢承诺,两任帝王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又何况是我,我更是不敢妄下断言。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钱,给他们自由。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我还不如他们呢?
朝政空了三天,仅余的大臣一致上奏,先皇无能,可天下不能无主,要另立新主。很快的,新帝元晔继位,表哥尔朱兆立其女儿为后,他女儿年纪尚幼。为了掌握朝政,笼络权臣,表哥竟是如此舍得。新帝继位那天,我也奉旨成为太后。
“多谢皇上。”我接过圣旨,递给我圣旨的是我不认识的公公,一朝天子一朝臣,蓝公公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含笑接过圣旨,轻轻交到燕儿手上。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皇上尊重太后意愿,太后仍可居住在宣光殿。如今您是太后,这宫里的布置啊,自然不比往日,奴才得大将军,”那公公垂了眼,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是皇上,皇上派人送来一些礼物,还请太后笑纳。”
他拍拍手,身后鱼贯而出几个宫女,每人手中拿一托盘,那公公介绍着,“这是西域得来的丝绸,这是柔然送来的狐狸毛,这是东海得来的红珊瑚,这是……”。
我含笑不做声,看着一件件的好物从眼前经过,是的,他们只是经过,就像生命中的过客,披着绚烂的外衣,有着各自不同的味道,却不适合我。
宣光殿如旧,除了那日接受圣旨,新帝身边的宫人来宣光殿外,其他的日子,我依旧限制其他宫人来宣光殿拜见,往日我不需要,今日更不需要这种虚假的客套。有一人,我原本想着她若来我必然不得不见,可巧合的是,如今皇后,我的侄女,心意和我相通,我不想见她,她也不想见我。如此甚好,见了面反而尴尬。
正数着日历上的日子,算计着还有半个月的时光我就可以去永宁寺了,燕儿来报,她说的吞吞吐吐,“娘娘,蓝公公求见。”
“蓝公公,”我颦眉,欲让燕儿把他打发了,“不见。”
说完,忽然想起往日里他从未亏待于我,今日我做了太后,不见故人,未免太过凉薄,我忙又道,“燕儿,让他进来吧。”
我正襟端坐于堂上,看着蓝公公缓缓的,一步步的走了进来,数日不见,他很是憔悴,腰躬的比以往更厉害,颤巍巍的,眼神很是忧伤,只是,神情却很是淡定,他长吁一口气,“奴才见过娘娘。”
“蓝公公不必客气。燕儿,赐座。”
燕儿拿了椅子过来,蓝公公摆摆手,摇摇头,一脸的疲惫,他沉声道,“娘娘,奴才有要事禀娘娘,娘娘可否屏退左右。”他一脸庄重,燕儿看我一眼,见我点头,方才轻轻退了出去,关上门。
我好整以暇。
蓝公公欠了身,“娘娘,奴才是来请求你。”他突然跪下,行了跪拜的大礼,“请娘娘去看看皇上吧,这可能是您与皇上最后一次相见了。”
我原本想他是来我这里讨要个好差事,却没想他竟是为元子攸说话,我有点措手不及,瞬间冷了脸,“蓝公公,你应该知道,我这个太后有名无权,是个摆设而已,我救不了元子攸。”
他叹息一声,自顾自的说话,“皇上明白,今日一别,怕是从今往后他再不能维护于您,皇上对娘娘情根深重,是奴才不忍心,看着皇上孤独一人走,奴才特来求皇后娘娘,请娘娘看在皇上对您情深义重,几番维护的份上,去看皇上一眼。”
我不由得冷笑,“蓝公公,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皇上与我,不过是皇上与我父亲达成的协定而已,我坐上这皇后的位置,也不过是个摆设,就像这太后的位置一样,我与皇上,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又何来的情深义重。他幽闭宣光殿,利用我腹中孩儿诱杀我父亲,最后又亲手杀死我的孩儿,这样的人,岂能说情深义重,你若是想要个好差事,我尚且能帮忙,若是做元子攸的说客,不必了。”想起那日情形我颇为恼怒。
他又是一声叹息,“奴才一路服侍皇上,对皇上的心意看的很是清楚,奴才原本不想说,可如今皇上生死不明,如果老奴还是不说,老奴于心有愧。娘娘对皇上有误会,皇上却一直不解释,皇上不解释只是为了保护娘娘啊。”
“够了,”我蹙眉,“蓝公公,若不是看在你年老的份上,本宫不会听你在此纠缠,我和皇上,走的路不同,也没有什么可相帮的,你切莫再多言。”
“娘娘。”他在地上重重的叩首三下,突然间泪流满面,他满目哀切的看着我,“求您让老奴说完。老奴说完这些话,死而无憾。”
我见他额头红肿,一缕灰色的头发耷拉在脸侧,心中虽悲愤元子攸伤我孩儿,又对蓝公公有恻隐之心,我不语,不悦的看着他,却也没令人带他下去。
“皇上对娘娘情深义重,这些事老奴都看在眼里。敢问娘娘,明帝薨后,其他妃子皆被赐死,为何独独娘娘被发配为尼,胡太后那时无法无天,却又为何偏偏留下娘娘性命。再说,尔朱将军谋逆,朝中大臣以至后宫众妃都对后位虎视眈眈,为何娘娘能坐后位不倒,甚至,在大将军被诛杀后,娘娘的地位依旧稳固?”
“够了,本宫能活到今日,自有道理,可本宫从不留恋人世,若是你想用性命来打动我,不必了,那些生死攸关的时刻,本宫比你清楚,本宫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用不着在这里为元子攸说是非,就算是真的,他也是别有用心。”
“娘娘”,他叹口气,“您再想,大将军死后,尔朱兆将军作乱,皇上诛杀京城中的尔朱一党,为什么您依旧安然无恙,您可知,那几日,朝中的上奏都是废后,可皇上按捺不发。皇上曾说,他和您误会深重,只想着待来日江山稳固,他要给您一片清明天下,让这宣光殿再无风雨。皇上,他一心为了皇后您啊。”
“为了本宫,还是为了他的江山,他心里有数,本宫心里也有数,蓝公公,你的话,本宫听完了,若是再无其它,您请告退吧。”我冷冷的说着,心中不为所动,他所有的动作,必定跟随着他的利益,就像他跟随元栩,就像他对待胡明相,就像他在父亲面前假装低头,就像他与绿冉那段至今我不明白的感情,他的坚强与努力,他的善良与隐忍,从来只是因为这天下,而他,从不曾让我看见他的内心。
蓝公公叩首起身,慢慢向大门处走去,我见他背影老迈凄凉,看了几眼,终是住嘴,我听他嘶哑的嗓音传来,“娘娘,人都有无可奈何之处,今日娘娘能在此处生气也好,伤心也好,都是皇上的恩赐,这后宫多少人察言观色,玲珑八面,也丢了性命。娘娘喜怒由心,却不曾想想你是真的隐忍过么,您的痛楚能和坐上帝位的人一样么,娘娘聪慧,很多事看的明白,怎么却偏偏在皇上的事上如此执着的怨念呢?”他摇了摇头,缓缓的开了门,门外透进一缕光线,刺痛了我的眼眸,转而门又关上,我陷入黑暗。
是我错了么? 我垂下头,轻叹一声。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如镜花水月,真心假意,也许真真假假都掺杂其中吧,可是错过的,就终究是错过的。对元子攸,如今想来,竟是连恨的情绪都没有了。孩子的事,我虽伤心,却无法恨他。
燕儿推门进来,看见我模样大吃一惊,“娘娘,您怎么如此伤心。”
我忽然惊觉,自己在落泪,我平静的擦了泪水,“蓝公公的话,让我想起了往日的事,燕儿,皇上最近怎么样了?”
“皇上?”她略有困惑,忽而恍然大悟,“您是说,”她住了嘴,黯然的垂了头,“娘娘,听说皇上一直被关押在天牢,不几日,就要被押往晋阳。”
“晋阳,去晋阳做什么?”我有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