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认定我只是担忧元子攸,是以心情不好。听话的取走了饭菜,临走又把门带上,因为我要休息。
待燕儿走之后,屋内一片安静,我看着屏风下的暗影,忍住心中的喜悦激动悲伤。那人忍不住,过了片刻走了出来,他轻声唤我,“英娥。”
我一见他的脸,忍不住落泪,我哭诉,“高欢,我们的孩子受伤了。”
他上前搂着我,好声劝慰,“我知道,我知道,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怎么办,他受伤了,他被奚毅带走了。”见着高欢,我还是没忍住,那种亲人般无条件的信赖,触动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柔软,所有的坚强都在那一瞬间崩塌,我只想扯着高欢的袖子,好好的哭一场,把所有的疲累都推给他,让他为我撑起一个晴朗的天空。
他不住的安抚我。
我情绪逐渐缓和,我突然醒悟,“高欢,你来洛阳,可是京城又要有变?”
他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什么事?”
他摇摇头,“英娥,我暂且也不知晓事情会如何进展,所以你问我,我也是无话可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护你周全。”
“恩,”我点点头,心中踏实,这一次,我不想放开他的手,“高欢,月底我就可以见到孩子了,等找到孩子,你带我走,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我们可以远离离乱的人世,去过我们自己的世外桃源。”我期待的看着高欢。
他眼神有一丝莫名的不忍,忽然把我搂在怀中,我埋在他怀中,听他在我耳边叹息,他轻轻的说,“对不起,英娥。”
我心中失落,竟是不知如何以对,心中并不慌乱,我只是失落,无尽的失落。我可以感受到眼里大滴的泪水,我埋在高欢怀间,咬住下唇,不让泪水滑落。片刻后,我抬起头,我仰望着高欢,“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支持你。”
他大为感动,他轻轻的触摸我的后背,将头埋在我的颈间,因为激动,话语竟是有些颤抖,“英娥,我答应你,这次,我要抓住机会,我再不会让其他人掌握我们的命运。”
不知怎的,我心中揪紧了。面上,我依旧轻笑着,“只要你活着,就是我生命的动力。”
我感受着他的拥抱,心中却觉得,我们好像突然离得远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是我抓不住的了。
我轻轻抬起头,“高欢,我有一事相求。”
他眼神讶异,温柔看我一眼,“你说。”
我泫然欲泣,“我们的孩子,高欢,你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救活他,一定要带他离开京城,表哥,会对他不利。”
他一愣,随即了然,“尔朱兆以为那是龙子,”他眯了眼,露出深不可测的气息,顿了顿,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跟我保证,“孩子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你怎么会在宫中,可是奚毅……”我怀着期盼,高欢上次来宫中,是因为有奚毅做内应,这次入内。
高欢摇摇头,“宫中守卫疏松,我很轻易就进来了,如今朝中局势不稳,宫中也无人把守。怕是尔朱兆并不曾把心思放在洛阳。”
听他说起表哥,我突然想起,他来洛阳,定然不只是看我这么简单,我问他,“你来洛阳,是有人宣召,又或者是独自来的,你可知,宇文泰等人已经来洛阳,参加皇帝的典礼。”
“我知道。”见我说起正事, 他也肃穆,他牵起我的手,我随他牵引,在椅上坐了,他蹲在一侧,他抬起头一眨不眨的看我,“英娥,我要去做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我不能告知你原因,我很可能会离开京城,我不能带你走,我也可能会死,但是成败在此一举。我来见你,”他眸中神情让我动容,他一字一句的说着,“是想告诉你,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冷着了,不要饿着了,有再多的风雨,你也不要难过,不要害怕,答应我,好吗?”
我点点头,心中酸楚,他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问,我也紧握着他的手,“答应我,高欢,活着,来带我走,算我求你了。”
“如果我活着,一定。”他伸出手,我亦伸出手,我们拉了钩,他轻扯着我的手,来回晃动,他看着我的眼睛含着笑意,他轻轻晃动我们的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不由得破涕为笑。
“这是我们的约定,你要记得哦。”我含笑望着他,“注意安全,我等你。”
“好。”他郑重点点头,“等我。”他望了望屋外的天色,冬日的下午天气阴冷的格外快,这会阳光已经消退,天色有些阴沉。
“我该走了。”他依旧蹲在地上,双眼依依不舍的看着我,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心中是不舍的,注视他的眼睛,我轻抚他的脸庞,“高欢,此生心中只你一人,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你去吧,若是生,就记得我的约定,若是死,我尔朱英娥定然相随。”
他瞳孔大放光华, 郑重其事的看着我,“等我。”
我拥抱了他,然后看着他离去,希望佛祖保佑他平安顺利。
位于京城繁华地带的一座豪华府邸,原本是给各地来京的要员居住的地方,可自从尔朱兆打败元子攸,占领洛阳城后,这里几乎就成了他的专属别苑。
如今他正在喝着一杯一杯的酒,对面正坐着贺拔允和高欢,两人脸上也略见红色。尔朱兆如今心烦意乱,原本以为打败元子攸,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他扶持元晔成了皇帝,自己的女儿是皇后,可这京城他呆的越来越不舒服,气候干燥不说,每天应付大量的人员来访不说,他还要面对越来越多的流民起义,以往在尔朱荣手下,他只需要负责一个方向,手中握着十万大军,他就可以镇压一片的起义,可如今六镇的乱民越来越多,元子攸一倒,原来高乾手下的士兵四散,这些士兵没吃的就去抢,无恶不作,他收到的战报已经堆成山。可他发出去的命令,其他将军并不听令,他们只是做做样子,流民起义愈演愈烈。
尔朱兆饮下一杯酒,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真是头痛,候莫陈悦这帮家伙,都只会做做样子,六镇的乱兵越来越多,杀都杀不尽,你们,可有什么好建议。”
高欢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言道,“六镇降兵反叛不休,又不能全部杀掉,将军您应选心腹之人去统领他们。再有反叛,就归罪其将领,不能每次都杀掉大批的兵士。”
“言之有理。”尔朱兆微醺,听了高欢的话格外在理,“只是不知派谁去合适?”
“谁,谁提议谁去吧,瞧把他能耐的,让高大人去试试呗。”贺拔允抱着个酒罐子,双脸通红,语调僵硬,怪笑着看着高欢,又傻乎乎笑着看尔朱兆。
高欢大怒,摇摇晃晃的起身,踢了贺拔允一脚,“你算什么东西,柱国大将军在的时候,咱都听柱国大将军的,如今将军不在了,一切当然听尔朱兆大王的,大王还没发话,你插什么嘴。”
尔朱兆一乐,心下喜悦,极为满足,他要的就是天下降服,“哎,高大人是个人才,深得我心,我尔朱兆佩服,这招降六镇叛兵之事就交给你,我命令你,你现在就是六镇降兵的统帅。”
高欢心中大喜,面上表现的格外受宠若惊,趁尔朱兆低头的功夫,他和贺拔允快速递了一个眼神,贺拔允立马给尔朱兆倒了一大杯酒,“这天下如今自然是兆将军说了算,我们啊,三生有幸,才能在将军手下混日子,小的敬将军一杯酒。”
尔朱兆乐呵呵的饮了杯中酒,高欢在侧又为他倒上,“将军一表人才,风度更是远胜柱国大将军,以将军的雄心和魄力,属下们肝脑涂地也愿跟随。”
“好好好。”尔朱兆抱着酒罐大口的喝了下去,他原本就心中苦闷,他是个粗人,上战场行,管理朝政则不行,眼瞅着大权旁落叔父尔朱世隆,他心中气不过,候莫陈悦这些将领,又完全不听他的话,他心中更是愤恨,借酒消愁,如今高欢和贺拔岳的话句句说中他的心意,若是其他将领也是如此就好了。
被恭维的格外舒心,酒也越喝越痛快,头一偏,尔朱兆抱着酒罐竟是倒了下去。高欢测探他鼻息,又轻轻唤了几声,“将军,将军。”尔朱兆并无回应。
贺拔允递了个眼色给高欢,“快去吧。我留下。”
高欢点点头,出了营帐大门,高欢脸色瞬间清醒,圆睁了双眸,他望着夜空,一轮明月高照,他听着锣的声音,已经过了三更,可他心潮澎湃,他无法等,他翻身上马,往城外降兵所在之处走去,他高喝,“尔朱兆将军任命我为六镇降兵统帅,尔等受我号令。都去汾东集结。”
说罢,他翻身上马,回首看了一眼夜色中的洛阳城,转而眼神坚毅,往汾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