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襁褓中的婴儿，那粉嫩的小手，那粉嘟嘟的唇，他张着小口，咿咿呀呀，我知他刚出生必定是说不了什么的，可心中还是笑着想象他和我在对话。
“高浟，浟儿。”我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勾着他的小手，晃来晃去，只是这一个动作，就逗得他咧嘴笑开了。没牙的嘴，一笑露出了肉呼呼的小舌头。那一瞬间，前尘往事被想起，然后被原谅，我亦希望往事中的一些人，可以原谅我，原谅我此际的幸福。
“二夫人，丞相来了。”莲儿禀告，我回身，刚好和高欢的目光相遇，我们含笑点头，忘记了彼此的身份，我欢喜的起身，笑着跑到他身边，我牵起他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阿欢，你看，浟儿笑的多开心。”
“是啊。”他一手握我的手，一手揽着我的腰，欢欣之情溢于言表。
我望着高浟，小家伙睁着他的大眼睛，望着我和高欢，眼睛一眨一眨，不时露出呵呵的笑意，我拿出丝绢，怜爱的擦拭他笑过后唇边的津液。
不知何时，屋内竟只留下我和高欢，我不以为意，不愿多想，幸福来得好不容易，能贪恋一会是一会。我靠在高欢的肩上，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勾着婴儿的小手，我轻轻的哼唱着。
下人看高澄的脸色不是很好，唯唯诺诺的垂了头，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自从高琛步步高升，高澄的脸色就一直不好。如今更是差到了极点。
“九州九酋长大都督，骠骑将军。”高澄一脸的妒色和不满，“我才是世子，父亲竟然给高琛如此高位，难不成……”，越想越心慌，他知晓高欢是汉族，可毕竟是在胡族之地长大，胡族向来有高位传给兄弟之风，若是高欢也如此想，那么他这个世子之位岂不是毫无任何意义。
他不能，坐以待毙。
“青云。” 他看向手下，“派人继续盯着高琛，他这几日的行踪都要向我汇报，我要在他离开晋阳之前，解决掉此事，以免他再收买军心。”高澄心道，他是无论如何不能让高琛再去做什么征西大将军了，这一切，必须停止。
嫉妒之火已经燃烧了他的身心。
“是。”属下恭敬的看了一眼高澄，他是娄家的人，娄昭君令他全力支持高澄，他自是要为高澄赴汤蹈火，“世子，高琛平日来谨慎的很，很难抓到他把柄，而最近，他和尔朱蓉儿走的很近，身边也无近侍，我们不如趁此机会……”他试探的看着高澄，见高澄并无反对之色，他泯唇狠毒的一笑，“世子，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事情直接推给尔朱蓉儿，听说这个尔朱蓉儿之前曾经想杀害丞相，想来对高家人是恨之入骨，高琛是丞相的弟弟，她一定也是同样的痛恨，不如，我们抓住这次机会。”
“可，”高澄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可，这里是晋阳，不会有我们的敌人，父亲又有些暗卫，若是在此处下手，会不会被父亲察觉。”
青云想了想又肯定的点头道，“世子，若是真让高琛一人去了冀州，等他壮大后，我们再想下手就难上加难了，更何况，有尔朱蓉儿这样的挡箭牌，此挡箭牌一旦失去，日后怕是难寻。”
高澄还是不放心，“那皇帝呢，还有候莫陈悦他们。”
“丞相不会相信的。更何况。”青云想了想，还是把娄昭君的意思说了出来，“夫人说，如果推给尔朱蓉儿，可以借此重创二夫人，丞相偏心二夫人，若是日后世子不得丞相欢心，高浟，就是世子最大的敌人，夫人是想，一石二鸟。”
既然是母亲的主意，高澄就像吃了定心丸，也瞬间定了主意，“青云，即是如此，那就听母亲的。杀了高琛，嫁祸尔朱蓉儿。”高浟，他冷笑一声，他怎么忘了这个刚出生的男孩也是他的敌人，还是母亲思虑周全，“青云，记住，一定要不留尾巴。”
“青云明白。”高澄吩咐着，看着青云出了门，心中有了一股痛快的感觉，那种酣畅淋漓是他每次隐忍又复仇后的感觉，令他那么愉快。
天亮了，高欢昨夜既已离去，可身边还有着他的余温，我一边贪恋着此际的幸福，在温暖的幸福温度中，不愿起身，可同时，右眼皮忍不住跳，心中又觉得很是不安。我看着高浟熟睡的脸庞，忍不住亲了一下，可心中的不安感很是强烈，我起身，很快的梳洗。
等到日中，芍药居也是一派平静，想来是我想多了，吃罢午餐，莲儿告之，“门外有人求见，是三夫人。”
“蓉儿？”我大喜，“还不赶快请她进来。”
“可是，二夫人，”莲儿颇为为难，“是丞相有令，三夫人，不，是尔朱蓉儿姑娘，被驱逐出府，以后都不许踏入丞相府。”
我皱了皱眉头，我知高欢的无奈，自是也不能发火，可心中又为蓉儿担忧，“莲儿，你去通知三夫人，就说我稍后就出来，令她在街角芙蓉阁茶楼等我。”
“是。”
待莲儿离去，我思考了一番，赶忙找出一个绢布，又拿了些银两和珠宝包裹起来，高浟醒了，我赶忙喂他喝奶，心中又焦急怕蓉儿久等，好不容易把高浟又哄睡了，我披了披风，赶忙出门。丞相府的人倒是不管我外出的，我令莲儿看护高浟，自己带了另一个丫鬟急匆匆出门。
芙蓉阁茶楼，还未到门口，我就见蓉儿的身影。
我大步向前，“蓉儿。”
她见了我，勉强的笑了笑，笑的很是真心，只是却有很多的疲惫，我瞬间心疼，我急忙挽住她的手，“蓉儿，怎么样，你最近过的好不好，吃的穿的够用么？”
“姑姑。”她虽疲惫，神色却很镇定，她看了看四周，又看看我，“姑姑，咱们上楼说话。”
“好。”我随她进了包房，令丫鬟在门外守着。
一入房间，我忍不住再次打量她，她一身淡蓝色的衣服，穿着很是朴素，我握着她的手，曾经细腻的手如今那么粗糙，我心中有些愧疚，“蓉儿，我听大人提起过，尔朱府那般对你真是令人心寒。”
她笑笑，神色间有些无奈的凄凉，“姑姑，不碍事。他们有他们的苦衷。”
我欣慰又心痛的点点头，“蓉儿，那件事，姑姑帮不上你，等姑姑知道后，你已经出府了，若是，若是你愿意……”
“不，不了，姑姑，”她打断我，她正坐我身前，“姑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丞相府了。”
我叹口气，即是她和高欢都无再见和重来的意思，这事只能罢了，我拿出怀中的银两，“蓉儿，我从洛阳来晋阳，身上分文钱没有，这些，是我来晋阳后，高大人平日里给的，我就这么些，统统给你拿来，你看你能不能用得上。”
她露出喜悦的笑容，欢快的看着我，“姑姑，谢谢你，我来此，原本就是想请你帮忙给我些银两的，我想去荣秀川找个住家，以后独自生活。”
“独自？”我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蓉儿，听高大人说，高琛大人和你走的很近，他对你仿佛也是有些意思。”我字斟句酌，断不能说高欢有意撮合，我说的极为缓慢，边说边思考，“高大人说起，说你一直住在寺庙，都是高琛大人在照顾你。原本，你离开丞相府之后我就想去找你，可那个时候，你知道姑姑有身孕，这些时日，多亏了高琛照顾你，我才放心。”
我盼望蓉儿和高琛可以在一起，她有人照顾着，高琛不日又将去冀州任职，远离晋阳，她和高欢和尔朱府的人不见，时间总会化解一些恩怨的，我抱着这样的信念期待着她和高琛在一起。
“是啊。”她起身，缓缓走到窗前，眺望窗外，“姑姑，你什么都知道啊，丞相对你没什么隐瞒的吧。”
我不知她何意，只好不答。
我听她继续道，“姑姑，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和丞相的感情。”
我赶忙笑道，“蓉儿，你也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去好好爱，他也会好好待你，我看高琛待你就很真心实意。”
蓉儿点点头，嗯了一声。我心下一喜，若是她果真愿意为高琛而留下，那是再好不过。
“蓉儿，高琛一表人才，心地不坏，若他真心待你，你就不要独自生活了，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你独自一人生活，我是绝对不许的，姑姑会担心的。”
她回头看我，身后是朗朗晴空，衬得她脸色皎洁，面如桃花，她笑了笑，笑得极为好看，又那般缥缈。
“姑姑，其实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你喜欢高欢高大人，我一直觉得是你贪生怕死，可后来我终于明白了。”
我一愣。
她温柔的看着我，语气轻柔，“姑姑，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人心会变的，我原本以为，亲人之间，心是永远不会变的。爱一个人，心也永远不会变，是我太天真了。”
她竟哈哈一笑，神色间放松，她复走到我身边坐下了，她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平静，“姑姑，我现在可以理解你为什么喜欢高欢了，是因为他的心从未变过吧。”她皱眉，好似有很多的困惑，她问我，“姑姑，其实我很想知道，要如何才能积攒运气，然后令另一个人的心不会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