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娄昭君的话,如不是知晓之前的事,还真以为他是如此单纯,而他如果不是表面上的单纯,那他的话就是在迷惑娄昭君,这孩子为何如此。
我突然想起,如果高洋是私生子,那么娄昭君必定知晓此事的,是以对高澄极为好,极力推他上位,而对高洋则是百般防范,可又拿高洋无奈何,那高洋到底是什么背景。
娄昭君能知晓此事的话,高欢更是必定知道。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我想着事情,出了神。
琇莹提醒我,“二夫人,换好了,咱们回吧。”
“好。”我抱着高浟,边走边问琇莹,“你说高澄如此貌美,为何高洋却面目丑陋,不像大人呢。”
“听说,”琇莹不以为意,两侧绿树如茵,她缓缓说道,“听说是他小时候中了毒,我听侍卫说起过,说高洋中毒时面色惨白,只是后脑却血流如注。”
“中毒,又怎会后脑受伤?”
“那侍卫也说,说看着不像中毒,倒像是摔伤,只是当时太过混乱,他匆匆看了一眼,就去追贼人了,”她又道,“只是可怜大夫人,双胞胎,就只剩一个了。”
“另一个孩子呢?”我安静的听着,我看着高浟小小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心中安静,高洋受伤的样子像极了当日那个被抱走的孩子。
“另一个孩子,中毒太深,七窍流血,大夫还没来,就已经回天无力,听说大人非常伤心,是以才和尔朱小将军开战的。”说道开战一事,琇莹明显的心情低落。
她不在说话,我也不在说话,我把高浟紧紧的抱在怀中,又是一个线索指向高洋,他难道是那个孩子吗?我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高欢要瞒我,为什么这个孩子要给昭君养,还以双胞胎的名义。
又或者,这一切又是我的多疑,我紧握着手心,任由指甲深深的陷入皮肤中,我告诫自己要冷静。孩子不管身世如何,既然放在娄昭君身侧,那就说明他可保性命无忧,而放在娄昭君身侧,又说明高欢对这个孩子还是放在心上的。只是如今看来,娄昭君和高欢对这个孩子都有防备之心。
“琇莹,”我边走边轻轻说着,“平日里,多注意下高澄和高洋,毕竟是丞相府最大的两个孩子,要是有什么好玩的事记得和我说。”
“是。”
仁寿殿。
“快刀斩乱麻,哈哈,”高欢大笑一声,喝了杯中酒,午宴后,他留下几位武将,斛律金,娄昭,司马子如,“几位都是我高欢最亲近之人,诸位也知道,如今皇帝久居长安,我高欢沦为天下的笑柄,现在的局面正可谓一团乱麻,你们看如何用快刀斩了这团乱麻。”
几个人皆沉默不语,司马子如捋着胡须,脸色阴沉。
斛律金看向司马子如,“司马兄,打仗我行,这处理政务的事我可不行,你说,怎么办。”
段荣看向司马子如,“对啊,司马兄,你说怎么办?”
几个人抬头看向司马子如,司马子如冷笑一下,右手抬起,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斛律金一下看懂了,“你是说杀了宇文泰?这个事情我们之前说过的,开战,我们兵力不足,未必能十足把握立马拿下长安啊。”
“是啊是啊。”段荣附和着。
高欢默不作声,手托着腮,仿似陷入沉思中。
“是啊,我们是探讨过。”司马子如笑笑,接了斛律金的话。
“即是如此,难不成是要我们强行攻打,”斛律金皱了皱眉,他一世英雄,上了战场自是不怕的,只是那些士兵都是跟随他多年,他不想无故让这些士兵兄弟送命,他紧皱着眉头,语带疑惑的看着司马子如,“司马兄,这很可能会两败俱伤,此乃下策啊。”
司马子如轻笑,捋了捋胡须,看着斛律金,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有什么方式可以尽最小的力量消灭最大的敌人呢。”
“你说暗杀?”斛律金心下一松,身子往后略微一仰,思考着司马子如的话,他不由又道,“如今丞相和宇文泰形同水火,若是要行刺杀之事,怕是宇文泰早有防备,此计行之不易啊。”
“斛律兄,”司马子如忍不住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你说的没错,怕是此际下手,宇文泰早就加强了防备,可我们要对付的,另有其人。”
他一仰头,整杯酒灌入口中,他把杯轻轻落在桌上,“斩草需除根,杀敌需先杀守将,斛律兄,你说如今长安城,谁的官职最大呢?”
“当然是宇文泰,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斛律金话出口,看着司马子如阴险的笑容,他恍然大悟,吃了一惊,“当今皇上?”
见斛律金猜出了答案,司马子如正襟危坐,垂手看着酒杯。
“可是他是皇上啊。”斛律金心中吃惊忍不住又问。
司马子如但笑不语,他抬眉扫视高欢和段荣,看着两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依旧微笑着,斛律金也陷入思考中。
段荣不屑的拿起杯中酒,一口饮下,“司马兄不愧是军师,杀了皇帝,我们从洛阳重新找一个皇帝,这次可不能让新皇帝跑了。”他放下酒杯,冷笑一声,“宇文泰会有所防备,元修不会,他自以为长安稳固,在那里过着逍遥日子,让丞相担负着狼子野心的罪名,他以为我们不敢动手,我们偏偏要动手,然后。”他一握拳,”嫁祸给宇文泰就行了。“
“这,”斛律金豁然开朗,他细细琢磨一遍,在打量高欢和司马子如,见两人都沉默不语,唇边都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他心下明白,怕是高欢已经同意此计,他一拍大腿,“兵行险招,皇帝不仁在先,也别怪我们无义。只是,”他略一思索,“此事必须一击即中,是以我们需好好思量啊。”
“正是啊。”司马子如赶忙为斛律金满上酒,“此事事关重大,大人长呆军中,火眼如炬,可否为刺杀一事寻找最佳人选。”。
“恩,”斛律金点点头,“此事待我细细估量,定为大人寻找最合适之人。” 他看着高欢,高欢轻轻的点头。
此事,就算达成了一致。
高欢极度宠幸郑大车,和邺城的元氏皇族交好,高澄被封为尚书令,去了邺城,昭君以思念儿子为由去了邺城,对高欢独宠郑大车一事视而不见。而我,无处可去。
我安静的呆在芍药居。高浟越长越高,原来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为了打发时光,我着人买了上好的素净的布,自己跟着绣娘学绣工,在布上缝好看的图案,当做给高浟的新衣裳。
刺绣是个体力活,是以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夏日过了秋又来。我一直再未遇见高洋,听琇莹说他一直在夫子处学习,早出晚归,他一人居住在宣德殿。
这孩子倒是坚强,我听了后暗自感叹。
高欢和皇帝之间的书信往来依旧继续着,只是到了十月风向就变了,府里下人都听说,丞相和宇文泰割袍断义。宇文泰大骂高欢背信弃义,辜负皇恩,而对宇文泰的辱骂,高欢保持了沉默。
这沉默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夜晚。果然,很快的,高欢以迅雷之势迅速在洛阳宣布废了元修,而新皇帝经过元氏皇族重重讨论后,最终定下由元善见成为新皇帝。
洛阳,是元氏根本,拓跋氏的祖先百年前用铁蹄打下的江山,如今自然不能丢失,宇文泰挟持皇帝元修,令帝不能归。而洛阳,北魏,不能没有皇帝。是以,洛阳要新立皇帝,以供万民敬仰。
这理由很是冠冕堂皇,而我却惊讶高欢如此雷厉风行。十一月底消息传来的时候,不到七天,传闻就被坐实。新帝登基,又是大赦天下一番,皇上天恩浩荡,竟是减免天下税负,尤其是山东,山西一带减免最多,这自是沾了高欢的光。
高欢宣告天下,为了元修的安全,虽然宇文泰是贼子,可是他不会主动攻打宇文泰,他昭告天下,宇文泰祖上也是北魏的重臣,家道中落不思进取,却图谋暗害皇上,他希望给宇文泰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主动送皇上回洛。他会赦免宇文泰的罪责。
宇文泰自是对高欢的宣告置之不理。
高欢准备启程去洛阳,参加皇帝的登基仪式。他要带上我,我却有些好笑,短短不过五年的时光,四任皇帝,元子攸,元恭,元修,到如今的元善见。这走马灯似的换皇帝,真乃乱世啊。
可我们的行程被打断了。
“二夫人,”琇莹匆匆走入屋内,“元修,薨了,听说是毒杀。”她的言语中透露出不安,可除了告诉我这些话,他再没说别的。
我轻轻把高浟交给绿竹,她如今乖多了,虽然依旧咋咋呼呼,可是也分得清轻重了,她把高浟抱走。
“消息确切吗?”
“嗯,丞相已把此事宣告天下了,听说元修死后,宇文泰立即扶持元炬为帝。听说元修是被宇文泰毒死的。您说,会再次战乱么。”
我倒吸一口气,毒杀,“我也不知道。”我摇摇头,握着手中的玉戒指,“静观其变吧。”
“二夫人,你说宇文泰为什么要毒杀皇帝?”
“只有死人,最听话。”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那句快刀斩乱麻。如今这团乱麻,算是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