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他吞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般，“小娥，我答应你，我给你一个交代。”他下定决心般，“我懂了，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琴音悠长，如平静的海水，清澈而明朗，深处确是看不见底的黑暗。我心已定，原来放弃也会带来心安。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光影之下，依旧那么高大，那么宽厚，像极了那个抱我上马，牵起我手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他变了，有一模一样的脸庞，却有着决然不同的心。
琴弦断，那刺耳的声音令人心惊。我低头看着断了的琴弦，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命中注定，连上天都宣告我们的结束。我不是娄昭君，我做不到为了权势去隐忍，我做不到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经历了那么多，我自以为已经学会了玩弄心机，看透了人心的险恶，可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依旧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那般固执，有一种坚持一直在内心深处。
我害怕过，我主动去尝试改变过，自以为变得八面玲珑，万分聪明，我承认了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以为会和她们一样，可以游刃有余，结果却给了重重的一击。原来我不曾学会，在事情来临的那一刻，我依旧忠诚于自己的内心。
我不是不害怕，天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我是多么的希望讨高欢的喜欢，很久很久的以前，我就期盼着，我可以和他终老，笑看山水，他作画，我研磨，他舞剑我弹琴。我不介意他的心中是否有其他的人，我唯一害怕的是，失去他。我希望他可以笑，为了我而笑；我希望他平安，就算世界末日，我也希望自己可以为他抵挡。我是那么的，那么的爱着他。
却是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那么那么的爱他。
爱他，不忍舍弃那一份爱，而必须放手。太多的无奈，只会消磨我们的爱情，那一点一滴的好感，会在一步一步的无奈和退让中，消失殆尽，不如及时放手，划下一道休止符，还可以让美好的往事留在回忆中，而不是让回忆被现实划的支离破碎。
夜，我独坐床前，既已做好决定，就不想因为留恋而打乱了行程，更何况留恋并没有意义。我开始收拾行囊，琇莹去安排明日的马车，我脑中一片清明，万分的不舍，却知晓此际最好的方式就是离开，琇莹去内府拿了新包裹回来告诉我，“二夫人，好奇怪，仁寿殿灯火辉煌，我看着大夫人一脸焦虑的赶了过去。”
“有人办事不利，少不得大人要提点几句吧，做母亲的心疼儿子想处处帮忙，没想到终究留了把柄。终归都是为了孩子好。”我猜想高欢一定是要再勉励高澄几句，让他下次做事利索些，干净些，责骂少不了，而责骂的出发点却还是关爱。他那般爱着这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不惜颠倒黑白，葬送亲弟，又，又何况是我呢？我算什么，我苦笑。
“琇莹，把高浟的衣服收拾了吧，冬天的衣服也是。”
琇莹边收拾边问我，“二夫人，您不是只是回晋阳呆几个月散散心吗？怎么连冬日的衣服也收拾了。”
“有备无患，省的来回折腾。”我没打算告诉她，也许这一走就是永远，就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嫔，注定被遗忘的人生，就得自己努力找点乐子，学着振作，学着重新迎接一个人的人生。这一切，却没那么早让那些心有希望的人知晓，何苦让周遭的人跟着自己一块不痛快呢。我苦笑，自己的衣着已经打包好。
开始收拾梳妆台，我打开梳妆台的抽屉，白色的珠钗映入眼帘，是高欢送我的珠钗，我心情受触动，却只是叹了一口气，之后，我紧闭着嘴唇，我不喜欢自己的伤感，已经选择了，伤感不要传染。我上扬了嘴角，扯了一个笑容，我拿起珠钗，放入一侧收拾好的行囊中，转身的刹那，嘴边还带着微笑，泪水落了一滴，我努力吸气恢复正常。
第二天一早。起床后，梳洗罢，看着下人们看我的眼光格外奇怪，“琇莹，怎么回事？”我悄声问。
琇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二夫人，外面有传言，说丞相要废除世子的地位，要改立高浟为世子。听说大夫人非常生气，昨夜和丞相吵架了，这事，今早就传遍了府里，只是不知道真假。”
我拿梳子的手一愣，心一想，便明白了昨日高欢所说的给我一个交代是何意。他以废除世子的方式向我表明诚意，只是我却不知道要不要原谅，一旦原谅，就要接受过往的种种不再重提。我终究有些舍不得，就因为一个我看不上的世子名分，就原谅自己最亲近的丫鬟被人杀害的事。可是，这一份道歉，又太过沉重，太有诚意，至少从高欢的角度看，他一定经历了太多艰难的思考才做此决定，而他做出决定后必然也会面对巨大的压力。
我缓缓放下梳子。
“二夫人，”琇莹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神色间颇为为难。
“你说吧。”我撩了一下秀发， 假装明朗和不在意。
“二夫人，我虽不知昨夜你和大人谈了什么，可在丞相府短短一年的时光，我却看得出，大人对您很在意，他对大夫人如果是尊重，那么他对您，则是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宠爱。绿竹的事，也许真的是个意外，我看您对大人依旧情意深重，不如，不如，您就退让一步，再给大人一个机会。”
我看她一眼，她眼神真诚，带着关切的看着我，我缓缓回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皮肤苍白，消瘦的脸庞，却是一脸的沉郁，眼神没有了光彩，头发随意的耷拉在脸庞。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我只是呆呆的坐着，看着镜中的自己。高欢给了我一个台阶，我却不想接。世子的地位，不够去换回我内心的伤，更令我胆怯的是，我怕以后的以后，爱的人再以礼物的名义去逼迫我，逼迫我去接受我不喜欢的事，让我去退让。实际上，我无路可退。
我叹口气，苦笑，“有些事情是不能用这种方式丈量的，收拾东西，我们下午出发吧。”
身后静悄悄的，琇莹一声不吭，透过镜子，我一愣，竟是高欢站在身后，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我知道很多事情不可以这般比对，我只是想要你看清我的心。”高欢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赶忙起身，躲开他的手，“见过大人。”
“小娥，我自知你心中对很多事有自己的感触，有深有浅，只是我也请你看看我的心意，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世子之位，我马上就下文书，改为高浟。”他目光炯炯，真诚的看着我。
“阿欢，你不必如此，”我皱了皱眉，心中纷乱，后退一步，仰头看他，“你大可不必违背你心中的意思，改为高浟。”
“可我是真心实意的。澄儿做事是有错，我是要维护他，我都承认，我对不起你，也是真的，所以可不可以答应我，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他着急的扯住我的衣袖，握住我的手，他看着我，“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诚意了。”
“阿欢，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这样的。”我甩开他，退后一步，我按住额头，整理自己的思绪，“你是丞相，原谅这个词有点严重了。我不敢。”
我放下手，无奈的看着他，“高浟也不需要世子之位，只是阿欢，已经太多次，太久了，我们不能坦诚相对，之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我没有怪你，有些事我知道你迫不得已，只是已经到头了，你不会改变，我也不会，何必让彼此为难呢？就算高浟是世子，很多事情也不会改变，你依旧会为了权势去伤害无辜的人。”
“那是必须的，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就算以前不知道，经历了洛阳城那么多风雨，你也该知道，你不心狠，就有人对你心狠，对我们心狠，就算是为了我和你，你也应该明白，我必须那么做。”他神情焦虑，有些焦灼。
我心中有不忍，高欢和元子攸终究是不同的，高欢对我也许有隐瞒，可更多的是真实，他的一举一动，我看的出有我。相比起元子攸的若隐若现，冷若冰霜，至少我应该感谢，他愿意和我沟通，他愿意为了我不停的和我说话。
“阿欢，谢谢你如此和我说话，只是我心中很乱，我想回晋阳静一静。如今皇上居住邺城，邺城局势复杂，少不了还有你忧心之事，我不愿在此时在和你起纷争，所以不如，”我愧疚的看着他，心中有万千的不舍，“不如我先回晋阳歇息，你在此处处理公事，晋阳是我们的家啊。”
“可是。”他再要和我争辩。
我赶忙打断他，“阿欢，这次就答应我好么？”
他不语。
“高浟世子之事，切莫再提了，”我想起元子攸临别前那句，愿来世再不做国主，“我希望浟儿可以无忧无虑的成长，无欲无求。如今大夫人在朝堂权重，我只希望浟儿可以平安成长，你即是懂我，还请你千万不要给浟儿以高位。”我抬起双眼，幽幽的看着他，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如此生分了，就算此际我们努力去拉近彼此的距离，可那种陌生的疏离感依旧存在。
他沉吟片刻，“我会考虑，但是你先答应我，不要走，至少，待到我把公事处理的差不多，之后我送你回晋阳好不好。”
看着他眼中的一往情深，我迫不得已，点点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