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和高欢说过,坚决不同意高浟成为世子之后,府内关于世子之位变化的话也立马少了。司马子如见过高欢后,高澄的世子之位更加稳定了,他虽然又受了些罚,可抄写资治通鉴总是好过于世子之位被废。
流言虽止,可宣德殿和芍药居的争斗却开始了,争斗不是我一腔情愿的,而是娄昭君主动挑起的。许是换世子一事大大惊动了她内心最敏感的弦,她有意无意的在事情上,言语上给芍药居难堪。
我令下人统统隐忍了,谁都不许和宣德殿起争执。这不仅仅是为了我,我心中明白的很,这么做,是为了以后的大局着想,不轻举妄动,就是没在看清形势之前,沉默不语。娄家在朝堂权势重,人脉广,更有些高欢的旧部对她效忠,而我,尔朱家的人以及尔朱旧部并不得高欢信任,在朝堂地位势微,我见多了后宫的彼此伤害,稍不留神要不伤了最看重的亲信,要么伤及孩子,不管琇莹也好,高浟也好,我都不能忍受他们受伤。
而争斗,我并无筹码,我只能退让。可很多时候一味的退让,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任由人拿捏。我想我应该找到机会,开诚布公。
趁着高欢此际对我还有愧疚之意,我需要先把娄昭君打发了。我想娄昭君也是爱着高欢的,只是我不得不如此,手段再卑劣,我也要她稍微相信,我只要活的安稳,并不在意权势。
她是聪明人,她会知道爱不能持久,而权势却可以长久。只要她如此相信我就好。
我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结束芍药居和宣德殿之间的纷争。
有时候,诚实的坦白,好过故作玄虚的卖弄。
选好了时机,在走廊上,我们相遇,我故意令琇莹提前把手中拿到的羹汤撒到娄昭君的身上。她果然大怒,“不知死活的丫鬟,来人啊,拖下去杖责。”
“慢着。”我居高临下俯视她,一脸的傲气,“不过是丫鬟的无意之举,大夫人怎么能和下人一般见识。”
她果然更加恼怒,“她弄脏了我的衣服,杖责她算是轻的。”
“轻?”我冷笑,“难不成大夫人又想像害死绿竹一般又要害死琇莹?好啊,我失去一个丫鬟,高澄的世子之位怕是会再也保不住吧。”
她听出我话里有话,冷笑数声,硬是硬生生压下心中的怒气,她警惕的看着我,“二夫人,在这府中,我是大,你是小,不要仗着大人宠爱,就这般嚣张。”
果然是沉得住气之人,我这番挑衅之举意在看她的应变和应对之力。若是她不着慌,我才有把握和她商谈。s
“我嚣张不嚣张,你说了不算。”我上前一步,和她直直的四目相对,我咬着牙却故作轻巧的说,“大人说了算。”
她瞥了头,看向别处,脸上有些懊恼。
“大夫人,你是大,我是小,可你看看,”我笑着转了一圈,展示身上的华服,“今天是世子,明日就是你的大夫人之位,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你有娄家撑腰,我亦有尔朱家的人撑腰。你说,我们怎么比?”
“你什么意思?”她回头看我,脸上有惊讶,有不可思议。
“夫人觉得呢?”我扫视一眼在场下人,“我想听听夫人的意见。”
她见我脸色, 有些明白,喝令下人,“你们全都退下。”
下人们下去后,她方才看着我,“二夫人,你今日话中有话,不如敞开了说。”
“好。”我点点头,“大夫人你,是个聪明人,我方才所说的,你自有计较,我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我顿了顿,下定决心般,“我尔朱英娥再此发誓,我,高浟不会争夺世子之位,还请大夫人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只想平静的活着。如果大夫人同意,给我以平静,那么我也愿意给大夫人给轻松,让大夫人再无需担心高澄的世子之位有所不保,你看如何?”
“哼。”她脸色好转,原本握住的手,轻轻放开,她有些傲气的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得不信。”我看着她,笑了笑,“整个丞相府,只有我有实力与你争斗,郑夫人只有一个哥哥在位,不足为惧,韩夫人亦是。再者,以美色侍人,终难长久,此中道理,您想必比我更懂。我们都是过来人,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过直白。你只需要选择相信或者不相信就好了。”
她瞪着我,良久,方才大笑,“好,二夫人,我高看你果然没错,既然如此,那我们成交,只要你不伤害澄儿,我保证在丞相府,在无人会伤害你们芍药居一根毫毛。”
“多谢夫人,英娥感恩。”我欲转身离去。
“等等。”她沉声唤住我。
“怎么?” 我回过身,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夫人还有事?”我笑眼咪咪。
她冷笑,“二夫人可敢发毒誓?”
我挑眉看着她。
“若是你用高浟的性命发誓,不和我争世子之位,我就应你。”她咬了咬牙,似是下定决心般,目光中泛出渴望的光芒。
“好。”我立马答应,我举起手,“我以高浟的性命起誓,我们不会参与夺世子之位。”我放下手,脸含笑意,“如此,大夫人可满意?”
她满意的笑笑,“二夫人真是有心了,近日天气变化无常,段荣从关外带来上好的狐狸毛,我给澄儿做了衣裳,还剩了些布料,随后我就给浟儿送去。”她缓缓朝我走来,握住我的手,脸上带着笑意,“都是自家的姐妹,以后要多走动才好。”
“好。”我点头答谢,“多谢姐姐。”
回芍药居的路上,我心思不宁,我看四周无人,我悄声和琇莹说道,“让尔朱府的人,时刻盯紧了娄家。”
“好,”琇莹点点头,她亦悄声问我,语声轻柔,“二夫人刚才对大夫人是虚与委蛇之计吗?即是还要查探大夫人,二夫人您刚刚又何苦发那般毒誓?”
“我本就不喜高浟陷入权利的争斗中,”我边走边想着娄昭君刚才的表情,“只是,我看大夫人疑心甚重,她一而再要我的承诺,不惜逼我发誓,想来她内心深处,并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那您?”琇莹不解的看着我。
“我是怕她依旧针对我们,我不害人,人未必不害我,咱们对她依旧不得不防。总之,凡事留一手总是没错的。”
“是,我懂了,”琇莹颔首,“我稍后会告知咱们的人。”
如此一来,我暂且把自己所有的后路先理顺了,我要回晋阳,躲开这权利的纷争,可我亦知晓自己躲不开权利的风暴,未免再受波及,必先知己知彼。又仔细思量了一番,仔细检查了自己所做之事,找不到一丝可以再改善之处,我方才放下心来。
想着想着,竟是已经天黑,回了芍药居,我发觉高欢站立此处,我深感奇怪,我不想看见他,经历了一些事,如今再见备感尴尬。有些事发生了很难再回去,就算过往的感情再好,也很难回到当初的情谊。很多功名伟业,需要千辛万苦,一点一滴才能堆积而成,成功之后,他人若要想撼动,总是不易,比如曾经的尔朱府,比如现在的丞相府;而感情最奇怪的是,你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情谊却会在遇上某个事情之后瞬间崩塌,你看着它瞬间烟消云散,巨大的悲痛袭来,却无能为力。
这就是我现在看到高欢的感受,我想笑,发现自己连假装都带动不了嘴角;我想像以往一般,欣喜于看到他,忍不住立马迎过去,而现在我却站立原地,不知所措,眼神看向别处。
礼仪是奇怪的规则,原本以为礼仪不过是规定主子和下人的区别,如今才知晓礼仪竟是化解不知所措时的方式,你不得不去说。
所以我还是上前一步,“见过大人。”这样他才不会知晓,我是那么的不情愿看见他,而我甚至不知道不情愿看见他的最终理由和持续的时间。如果是长久的不想见,我是否会后悔,我不知道,所以礼仪真的是个好东西,它隐瞒了很多你的不开心和不情愿。
“再有一个月,我们就去晋阳吧。”他背着手,冷着面,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我看的出他脸上的怒气,而我不知道为什么。
“二夫人?”琇莹轻轻唤我。我方才缓过神来,“琇莹,刚才大人说一个月后回晋阳?”我有些惊讶,完全猜不到原因,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大概失去的感觉就是琢磨不透的滋味,我猜不到他是因为讨厌我所以要我回晋阳,还是因为依旧要挽回我,所以送我回晋阳。我也分不清,我如今对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只是知道,那种清晰的距离感,让我恐慌,让我厌恶,找不到弥补的方式,所以我想要逃离。
“二夫人,丞相刚才是说一个月后要回晋阳。”她皱着眉,却又小心翼翼的回我的话,“二夫人,您说丞相怎么突然要回晋阳。”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摇摇头,“怕是晋阳有事吧。”我忧心忡忡的回了屋一方面为回晋阳而开心,一方面又有些担心高欢。
以往我们可以无话不谈,而如今我好像没有了了解他的权利。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月朗星稀,屋子里有幽幽的月光,可以看见房间内器具的影子。我努力让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天有些发白的时候,我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