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手下把打探到的消息细细回报于元子攸,“据属下这一阵的观察,高欢并没有把此事透露给尔朱荣,而晋阳那边对高氏兄弟的兵力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这就奇了。”元子攸有些奇怪,照理说这么大的动静晋阳那边该有所闻才对,这番沉默,是尔朱荣那边有意为之,又或者太过自大根本不放在心上。
若是此事,是高欢和尔朱荣的一个阴谋,自己欢喜之下给高氏兄弟以兵权,这就是引狼入室,诺大的军队放在脚前,哪天被策反,他会欲哭无泪。元子攸有些责备自己过于冒失。
“高乾,高敖曹兄弟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回皇上,他们两兄弟欣喜不已,据属下所看,”侍卫回忆着自己所观,心里虽有所不安,却还是实话实说,“高氏兄弟似乎是真心为皇上卖命,天天往校兵场上跑。”
元子攸点点头,眉头紧皱,找不到高欢送上这份大礼的幕后意图,对高欢所说的光宗耀祖信了几分,面上舒缓不少。
今年的雨水比去年多了不少,看着窗外从瓢泼大雨,转到现在的淅淅沥沥,总是不见停。入夜后,偶尔也会被窗外突然变大的雨惊醒。
连着数日都是这般天气,气候也是日渐转凉。尚仪局送来了新做的秋衣,绿冉说,照着这趋势,过不了几天,我就可以穿了。
天气阴凉,后院去不了,我斜靠在椅上,屈膝坐着,膝盖上铺了一层白绒绒的毯子,听雨打窗户,敲击琉璃瓦的声音。
元子攸就是那一刻走进来的,见我如此模样愣了一下,我倒是快速反应过来,扯下毯子,起身而立,“臣妾参见皇上。”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竟是面带喜色,拖了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了,学我模样,也是懒懒的坐了,看着窗外天色。
我迟疑片刻,他以目示意我坐下,我微微点头,抱着毯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坐了,刻意和他拉开距离,他不以为意,依旧维持着好心情。
“皇后,你这宫中还是往日的旧家具,改天让尚宫局给换新的吧。”他言辞中的关切让我有些不适。
垂首,我小心应道,“多谢皇上,这些桌椅臣妾都用惯了,听闻连日大雨,黄河洪涝,这些银子还是先天下而用吧。”
他转首多看了我几眼,赞叹的点点头,“皇后此言甚为有理,不过大将军已经募捐百万银子入国库,朕已经拨款送粮去西北救助。皇后宫中也该换新了。”他言辞缓缓,志得意满,运筹帷幄颇为自信,大有令我不能拒绝之理。
只是父亲,又从何处得来的上百万两的银子,还送给元子攸。我想着,莫不是父亲收受各地授官卖爵的银子?我看向元子攸脸色,他脸上神色既是欣喜,又带着一抹嘲弄。
我心思转了几转,却还是沉默不语。
“皇后。”他目视窗外,看着户外的天空,远处,一个闪电照亮天空,令人心激荡,我心下惊疑不定,闻声看着他,他颇费了些踌躇,嘴角抽搐一下,似是有什么为难的话要说,我越发觉得惊心,料想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慢慢说着,目光凝视着窗外,“朕想说,朕要撕毁那日的协定。朕想收回当日的成命。你……你觉得如何?”说到后来,微不可闻。
我眨了几次眼,方才把他这番话消化。我有些心酸,又有些不屑,还有些惊吓,弃与不弃,本就不是我期待的。我心酸的,是感叹这做皇后的不易;不屑,是我明白这场交易中,我不过是一个棋子,如今的器重谁知哪日又会再被抛弃;而更多的,是有些惊吓,我怀疑这话背后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我决定装傻到底,“皇上是天子,天子的话臣妾又岂敢违抗。”协议与否,是否作数,还不是你元子攸说了算,我又如何能给予置评。
他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我,那眼里饱含的意味让我抗拒,我躲闪他的眼睛。他和颜悦色,“皇后,朕想通了,不愿和你如仇敌般相处,你,既是朕的皇后,就是朕的妻子,朕不愿和朕的妻子如此相处一生。”
我越发低垂了头,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话自是在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是来拉拢我,故意如此这般,亦或是要迷惑我,从我此处套话。只是,他如此说话,倒是让我看见父亲和元子攸和平相处的希望。
他软了下来,上前执了我的手,“皇后,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朕已经得天下众望,假以时日,必定平定海内。朕不愿再和你各自藏了心思,朕前来,是想化解你我之间的嫌隙,过往之事,你有你的立场,朕亦有朕的立场,朕不想解释,你可否放下成见,让过往付之烟云。”
“臣妾……”,我犹疑不定,一道惊雷暮然在近处响起,窗前明晃晃一片,我吓得豁然收回手,抬头害怕般的看着元子攸。
他见我形态,心中不悦,皱了皱眉,却还是要和颜悦色般和我说话,我更加料想他不安好心,别有用意,我口应心不应的回他,“臣妾惶恐。”
既不应也不说应,我想知道他更多的用意,他却有些生气,皱紧了眉头,没来由的对我说道,“朕有心和皇后和好,皇后就如此不甘愿吗?”
“臣妾不敢。”我诚惶诚恐,对他的心意猜不透,也握不住,突然之间他说和好,就要我对他换个讨好的脸色,我就算是高台上的戏子,也做不到这般转换自如。更何况,此刻他这一番温情示意,我才发现,自始至终,我对他都是防备之心,是以对这些温情软语,我感受到的不是温暖,而是防备,心中对此番话不是感动,而是更多的警惕。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更是在这番话,让我更加的拉开距离。
我面上神色冷峻,眼神中不带一丝情意,我怕他看见,低着头。我感受他突然递来的手,只做不见,待他默默收回,我方才缓了一口气。
我听他轻笑,听他言辞中带了些激动又故作平静,“朕,会等你。”我听他叹息一声,听脚步声轻轻离开。我抬头,双目清亮,带着满满的不信任与抗拒,窗外,雨声竟是已经停歇了,一阵凉风突兀的撞进来,带来几片枯叶。我打了个冷战,浑身冰凉,静等片刻,等他走后良久方才缓过来。
扯出丝绢,长吁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直到风声静止,窗外的天空竟露出一点日光,和淡粉色的霞光,我有些恍惚,天晴了。
“来人啊。”我唤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绿冉焦急的脸,她匆匆走入,边走边回望身后,在我身侧站定,脸色惊恐,“娘娘?”不住的回头打量屋外,低低的告诉我,“娘娘又和皇上起了争执吗?皇上来的时候令奴婢等不得通报,刚走的时候,阴沉了脸,在宫外看着主殿,看了好久好久,那轿辇都起了, 尚喜看着皇上的眼神,愣是没敢说话,皇上就那么看了很久很久,奴婢们都吓得不敢说话,直到皇上点点头,尚喜才敢喊走。奴婢也是听见娘娘的声音,才醒过神来。”
我环抱膝盖,眼神盯着毛毯上的绒毛,静静听着绿冉的话,毯子上绒毛如秋日的草海,左右摇摆,令人眩晕,我心神恍惚中,听完了绿冉的话。对于自己方才的冷酷与坚持,有了犹疑。
我长叹一声,把头埋在毯子之间,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绿冉有些惊慌,“娘娘,你怎么了,可是要叫御医。”
“不用。”我声音低低,透过毯子传来的声音带了些嘶哑,“我没事。”
憋到呼吸不畅,我才抬起头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进入胸膛,我清醒不少,也焕发了新的神彩,我终究是相信元子攸别有用心,他断不会对我这般好,他若是有心计,就自当好好应对,更加注重自己的言行才是。
我对绿冉笑笑,“皇上刚才怕是想来套话,最近朝野上可是又有什么变动?”
绿冉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这个,奴婢近日不曾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
“父亲那边呢,高大人那边呢?”我紧追不舍,断言元子攸必定不会无事来我这里。
绿冉细细思索,“哦,”她恍然大悟般,“听说,梁主已经派人随北海王北上。莫不是,”她压抑着自己猜到的惊喜,“莫不是,皇上来找娘娘劝大将军出兵?”
我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只是刚传来这个消息,据说南兵还没有打过来。不过皇上早作防备也是对的。”绿冉看我的眼神大有了然的意思,对我多了劝慰,“娘娘,听说梁朝所派之兵不过数千人,不足以成大事,只要大将军一出兵,这些人必败无疑。”
可是,元子攸并不曾和我提起此事,我琢磨起来,绿冉见我脸色不定,想着自己说错了话,也住口不言,细细观望着我。我安静下来,想着元子攸今日所为,难不成他是曲线劝我为他开口找父亲,可是区区数千兵力,他自己开口和父亲说,父亲断不会为了几千人拒绝,反而定会派人去争取这军功。这击退南寇的功劳可是不小。
我皱眉,因之,我猜不透元子攸的心思,他这番话,真是让我受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