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的也比之前密集了,听着树叶子沙沙的声音,好似千军万马的大阵仗,让人有着风声鹤唳的紧张。
我终是忍不住,修书一封,托绿冉带给高欢,让他给查着近期父亲和元子攸的动态,隐约之间,我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不出两日,绿冉带来的消息倒是很让我很安慰,梁朝派了七千人的骑兵,以一个姓陈的小将和北海王为首,说是要打到洛阳。
我听了不禁失笑,七千人就妄想打败大魏,不啻是痴人说梦,父亲手下随便一员大将的兵力就远超这个数目,就连元子攸的兵力也胜过七千,更何况是梁朝远道而来,一路有多个城阻扰,怕是就算撑到洛阳,也要全军覆没了。
怪不得元子攸那日的神情如此自信,也怪不得我得不到一点父亲出兵的消息。原来他们是不屑。
只是如此,那那日元子攸来说的话,岂不是就预定自己必定能赢,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和我说出那番“和好”的话呢?
“父亲那边最近可好?”我问绿冉。
“高大人说,大将军一切都好,请娘娘不要挂怀。”绿冉兴致冲冲的和我诉说着宫外的消息,连她也觉得,梁朝的七千人不足为患。
“我们放弃协议吧。”我想起元子攸的话,眉头紧皱。
“娘娘,”绿冉一脸的神神秘秘,讨好般的看着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我失笑,点点头,“太好了,好消息自然要听。”
绿冉兴奋的拍着手,开心的声音也提高了,“宫里,后天要进来一个戏班子,演出大戏呢,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如今天下安定,宫里也该过些平常生活了,能听戏,想想就觉得开心呢,娘娘你说是不是。”
我再次轻笑,绿冉看着会些功夫,平日里看着心细,可遇上好玩的事,还是跟个孩子似的。不过,宫里确实好久没有热闹了,看戏,自打入了洛阳,我还未曾看过。见绿冉如此开心,我也放弃思考元子攸的话,跟着一块高兴起来。
“可知是什么戏?”我笑着问她。
“听说是踏谣娘,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绿冉面带笑颜,细细和我解说着。
我和颜悦色看着她,“这鼓舞戏啊,这戏倒是欢乐的很,皇上能想着在宫里演出这样滑稽的戏,看样子皇上最近心情也是很好。”
“恩。”绿冉回应我,唇边还是掩饰不住的大大的笑容。
皇上邀了后宫所有妃嫔共同赏戏,我原本就想着带着绿冉一块去,那日收拾妥当,穿了一身朴素的蓝色衣裳,简单的发饰就去了,刚出门,就远远见元子攸的软轿过来。
前方尚喜看见我,嘴角一笑,老远就看着,“皇后娘娘请留步。”
我只好停了下来,待元子攸近了,方才躬身,“臣妾参见皇上。”
他嗯了一声,淡淡道,“皇后上轿吧。”
我抬头看他,他一脸平静,目视远方,轿辇的一侧已经留下位置,我不得已上了轿。
帝后同时出现的场面,又让那些妃嫔们吃了一惊,尤其是李珍儿毫不掩饰眼中的妒色,上下打量着我的衣着。
我只做不见,既是元子攸愿意给我这地位,我自然不会拒绝,端了皇后的架子缓缓走上高台,看也不看李珍儿一眼。我若是低头,也不过是因为元子攸是皇上,我绝不会对其他人低头。
在椅上端坐之后,王世妇打量一番我,笑吟吟出列,“皇后今日这穿着,当真是好看,这湖蓝色的蜀绣,配上白色的团纹,倒真是有蓝天白云之意,看的人心情舒爽。”
我含笑点头,这蜀锦我自是知道得来不易,蜀中和大魏来往不多,这蜀锦自是得来不易,想着他父亲是朝中负责玉器往来之人,对珍奇之物知道多些也应该,“这都是皇上的赏赐,是皇上眼光好。”
这是元子攸赐下的衣着,我自是也要把这夸奖夸到他头上。我听闻身边的一声轻笑,那王世妇看皇上笑了,脸上羞红,又极其闪烁的看我一眼,赶忙退下了。
我赞赏的看看她,以期让她知道,我不会吃醋,而且很鼓励她这种讨好皇帝的行为。她感受到了,脸上神色带些喜悦。
“可不是吗,”李珍儿的声音响起,看着我,带着单纯的笑容,“我看这料子,浅蓝色的底子配上白色的云纹,倒是特别像杨花飘絮的样子,令人想起那首杨花词。”她如突然惊觉般,捂住了嘴鼻,看着元子攸的眼神如受惊的小鹿,惊惧的看着我,又立马别开眼。
这是比喻我为胡太后吗?我心下有些恼怒,一而再的不以为意,息事宁人,她却这般得寸进尺,我含笑看着李珍儿,“本宫这一身衣着,尚宫局说是景云,景云,太平之应也,五色氤氲,又谓之庆云,不知贵妃哪来的好眼力,竟然能看出是杨花,本宫倒是眼拙,往日身居后宫,不常得见太后,是以对太后不甚了解,如今看贵妃,对胡太后穿着喜好,甚至做了什么词都这般知晓,本宫不知李大人一家平日和胡氏走动这么多。”
我边说边含笑观察着元子攸的脸色,他不动声色,这样我就放心了,只要元子攸不偏护李珍儿,我就不会平白任人欺负了去。
我意有所指,含笑看着李珍儿如何应对。她既是已经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自是想着让我窘迫,她笃定我平日里话不多,和其他宫人来往不多,就算解释也必定没有太好的缘由。却没想我这番解释,既拉来尚宫局做垫背,又讨好了皇上,又借机把李家拉入和胡太后的关系中。
她反对与否,也难达到我这一箭三雕的效果。她果然红了脸,颇有些恼火的道,“我们李家忠心对待皇上,不会做那种出尔反尔意图不轨之事。”
“不轨?”我狠狠的瞪着她,“你说谁不轨?当今天子在此,你既是知道谁是逆臣,又岂能瞒着,大将军清君侧,难免有漏网之鱼,逆臣,当诛,你李家知晓此事,莫非和逆臣有所牵连。”
我不怕她说出父亲的名字,若真是如此,那就表示李家和父亲撕破了脸,结局只会是李家受伤。
我敢赌,赌他们都不敢拿这个江山做注,虽然我很不厚道,明知父亲理亏,却还是吃准了他们还不敢明着和父亲作对,对于李珍儿的挑衅予以回击。
“你,”李珍儿恼羞成怒的看着我,觉得这种心知肚明的事是不用指出来,更想着我不会说出来,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逆臣是我的父亲,“你..”。
元子攸瞥了她一眼,眸中冰冷而危险的气息让李珍儿心惊肉跳,也立马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了, “娘娘恕罪,是珍儿嘴拙,一时出言不慎,珍儿不知什么胡太后,更不知什么逆臣,珍儿出身乡村野间,若是言语中得罪了皇后,还请娘娘恕罪。”
我没言语,冷冷的看着她做戏,也深知这台阶我不该给,我不给自然也会有人给。果然,元子攸轻咳一声,“好了,起来吧,皇后不会和你计较的。”
他看我一眼,眼中含着警告的意味。我对上他眼,轻轻一笑,目中锋芒尽敛,刚才的事如若没发生一般,我端坐在椅上,轻捧了手中茶水,望向台上。
听元子攸在一侧对李珍儿轻声软语,“好了,贵妃也坐下,今儿听戏的好日子,别徒增不开心了。”
“是,”乖顺欣喜的声音。我看着手中茶,头也不抬,唇边泛起一抹冷笑。
放下茶杯的时间,抬起头,却刚好看见元子攸似笑非笑的盯着我,四目相对,我有些不自在,仿似自己的小性子小心机都被人看在眼里,了若指掌般。我尴尬的红了脸。
他轻笑,也探过头来,以微不可闻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皇后,刚才可是你说的,逆臣当诛。到时,朕若是对逆臣动手,还望皇后记得今日之言。”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应,傻傻的看向他,他拿出一个绢布,轻轻的擦拭了我唇边,边擦拭边语声温柔的说着,“皇后,只要你明事理,朕不会怪罪于你。”
我听明他的话,心中突然绝望。生,是生而为人的本能,活着总是好的;死,却又有些不得已的无奈。我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丝微笑。
“多谢皇上。”看着元子攸自信而怜悯我的目光,我把所有叹息放在心上,他和父亲一样自信,一样固执,今日他的话我不必反驳,他日若是元子攸的话成真,我自不会为父亲喊冤,而会感谢他今日允诺放过尔朱家的人;若是他失败,我自然也不会讽刺,而会相帮免他于灾难。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而我,不是圣人,我很自私,我难两全,只好随波逐流。
我低了头,不再看元子攸的脸色。
台上,第一句台词响起,着女装的男旦摇摇晃晃走上台,凤眼乱抛: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清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别离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对面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满面春光,美丽非凡!
眉眼之间让我看见李珍儿刚才的惺惺作态,我扑哧一乐。
(台词出自踏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