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扑哧一乐。元子攸瞟我一眼,我自觉失态,赶忙正襟端坐。铜锣轻敲,紧接着四声鼓点,那一身风华的俏娘子也缓缓步出舞台,一声清丽的唱腔飘出。
四下静谧,大家都被台中人的表演吸引。俏娘子左旋,右转,弯箭搭弓,直奔元子攸而来。箭未至,台上的五六人已经挥刀步下舞台,个个都是短小的匕首,不适宜长距离攻击,却最适合近身肉搏。
事出突然,台下人刚端坐好看戏,且又是近年来一连串动荡后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是以个个放松,如今这番变故,众人除了尖叫,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
好在,那些人目标明确,元子攸,只是元子攸。五六个人同时攻击,元子攸护在我身前,且战且走。一个拿匕首的人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反手抓住,弯腰,转身,甩,那人猝不及防被我用过肩摔扔出很远。身侧元子攸已经适时拔出随身的剑与人过了几招。
我听着刀剑交锋争鸣声,眼神紧紧盯着来的人,他们的目光依旧在元子攸身上,甚至有意不伤害于我。我面色一变,心砰砰跳。想着莫不是父亲派来的杀手?只杀元子攸,而护着我,这杀手的立场与父亲太过相像。
对杀手不由得多凝视了几眼。一身的戏服,而领口处却露出草原牧民特有的貂绒装饰,我一瞥而过,心头焦急,远处,元子攸的侍卫往这边跑来。一把匕首再次挥入元子攸的空门之处,我情急之下只手去抓那挥刀的手,硬生生把刀推到一侧,元子攸回过身见此,补上一刀,那人方才松手。
绿冉和另一个刺客纠缠一处,不消一刻,也是手起刀落,斩人于手下。
侍卫们终于冲上前来,把帝后护于身后,那些人越发奋勇,竟是不肯投降,最后一个人扑到近前,被侍卫乱刀砍死,临终前睁大眼睛,伸直了手指向我,唤了一声娘娘,就怦然倒地。
待那人倒地,侍卫们火速检查了所有刺客,在围住演出的所有人,元子攸脸色阴沉不定,重又在椅上坐下,不发一言,侍卫统领和尚宫局的大人听闻消息,早匆匆赶来,摸着头上汗水,不待元子攸发落,已经开始对演出的人挨个审问。
天上云影翻涌,地上血腥遍地,早有经受不住的妃子呕吐不止,我还算镇定,打量现场,李珍儿白了个脸色站立一侧,浑身颤动,扶着丫鬟的手,双眼迷蒙,王世妇扶着崔世妇,不停劝慰,其他人莫不是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
这里是皇宫内院,不是大理寺,侍卫们和尚宫局的人审问的虽紧,却不敢在此放肆动手施以刑罚。
尚宫局的刑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溜小跑到元子攸跟前,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响头,“皇上恕罪,这些人查无实证,找不到来路,臣,臣请皇上多给属下一些时间,把这些人交由大理寺审问。”
元子攸沉着脸不说话,一片阴霾,那压抑的气息近在三尺都感受的到,刑大人自是感受到那窒息般的压迫气息,只听元子攸口中缓缓说着,“去吧,三日之内,必有结果,否则,刑大人和这戏班的所有人都一起陪葬。”
语声凉薄,声音淡淡,听不出一丝情绪,可却如晴天霹雳般,刑大人脸色苍白,一把年纪了, 一咬银牙,磕头数声,“臣明白,多谢皇上。”
刑大人起身,和侍卫统领交涉几句,一大波人被押走。
侍卫听了元子攸的吩咐,又安排人护送各宫嫔妃回宫。李珍儿终是缓过神来,哭哭啼啼的上前想搂抱又不敢,只是委屈的看着元子攸哭,如梨花带雨般透着柔弱。元子攸执了李珍儿的手,一声叹息,温言说,“乖,珍儿别怕,朕不是在这吗?”
李珍儿委屈的越发厉害,泪水漱漱,猛然扑入元子攸怀中,却不大哭,只是看着肩膀上下耸动。
我见元子攸一声叹息,轻拍了李珍儿的背。侍卫拖着一个刺客从身侧经过,元子攸看着那人半露的手掌,手上全是茧子,这是常年放牧的牧民才有的特征。
我一怔,又隐隐觉得不安。这般明显的迹象,像极了针对我的一次预谋。我眼神清澈的看着元子攸,希望我的这般镇定和淡然也能让他有所觉悟。
他果然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声音低沉吩咐侍卫,“送皇后回宫。”
我不发一言,转身随侍卫离去,他若是疑心,我越解释只怕越让人怀疑。不如住口不言,由大理寺查明来龙去脉,到时是非分明。就不怕后宫众人之口。
绿冉为我包扎手上的伤,递过一个担心的眼色,我手心抚她手之上,轻拍两下,递过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浅行慢步,我无意间回头,恰好看见元子攸审视的目光,隔着透过午后的光线,他的视线忽暗忽明,如九幽地府带着冰冷的气息,我打了一个冷颤。
赶忙回了头,左手握右手,越握越紧。我自小见识过父亲偌大府邸的争风吃醋,若是妇人们的小心思也就罢了,可若是涉及酋长的大权,从未见父亲心软过。元子攸这江山,诱惑更多,更是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
宣光殿中,我静静的等候着。
此刻,宫外流言更多,大将军意图不轨,竟然派人谋害皇上。皇上威武,年轻有为,派出去的大军一举击败南梁的军队,逼得他们重回黄河以南。
过了一日,流言持续发酵,皇后是大将军在宫中的内应,内外勾结。我不能解释,不能出面,只能静候局势发展。
我任何的举动,在此刻都是螳臂当车,绿冉想要出宫,还没离开宣光殿就被人阻挡。
如此,竟是过了七日。
九月一过,白日一天比一天短,一天不知不觉夕阳就来临。我无语的时候,就坐在那颗树上,看满天的流云,像极了我短短人生中所见的各色人,有大胡子的,有高鼻梁的,有大眼睛的,看着很是熟悉,看着看着就变了模样。
宣光殿如变成冷宫一样,宫中人不许出去,宫外的人不许进来。但是消息还是源源不断的传入我的耳中。
那些刺客招认是来自草原,那些刺客要刺杀元子攸,那些刺客是受大人物的指使,不得伤害皇后。有消息传来,朝堂上,李彧还有几个元氏的王爷一起上书皇上,要求废除皇后,以正朝纲。
只是这几日宫里一直很安静。
我一直在等,等着元子攸彻底和我撕破脸,他等这一天应该很久了,到时候应该百般嘲笑,终于可以逃脱父亲的压制,肆意践踏尔朱家的尊严,一血当日的侮辱。这是他可以做的,无情帝王家,最残忍也是帝王家,我对他的恶意竟然不报恶意,随意猜想都觉得于他的立场而言他要做的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
可,依旧,一切的一切,那么平静。
“贵妃到。”听到太监尖锐的嗓音的时候,我还有些惊讶,莫非李珍儿是来看我如何凄惨的下场吗,还打起精神来应对。
她果然是来嘲讽的。
“皇后娘娘,”李珍儿笑得如盛放的芙蓉花,唇上鲜红如血,像盛开的毒花,“人心不足还妄想吞象,却不知最后被撑死的总是自己,真是可惜啊。”
“是啊,”我浅浅的虚假笑着,如雨后的丁香花,微小却不失去傲气,“只是有些人,总不知自己生活在幻境里,分不清自己是蝴蝶还是放蝴蝶的人,还在那自得其乐,傻傻不自知。”
“就是,”她也是一脸的虚假,“大理寺的通判这几日就下来了,到时候谁是蛇谁是象,一目了然。”
我不理她,只是含笑看着我。
她自诩无聊,如恍然大悟一般,指着下人道,“瞧,瞧,我把这正事都给忘了。”她指着下人手下的一盘点心,“皇上这几日出宫巡查兵营,还不忘给珍儿带来宫外的新鲜玩意,珍儿想着娘娘这啊,”她指了指外头看守的军士,“有所不便,所以啊,特意给你带了点尝尝鲜,我呀,皇上赏赐的太多,要和众姐妹分享才是,娘娘您说是不是。”
元子攸出宫了?我含笑含着李珍儿,对她的话没放在心上,元子攸出宫做什么,可是做下一步打败尔朱家的计策,他的动作真够迅速的。我对军士了解不多,想着元子攸出宫必定是有所准备。
李珍儿见我心不在焉,无意和她斗嘴,早早就举了白旗,她无聊之余还是有些志得意满,“珍儿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我嗯了一声,待她一走,就唤来绿冉,“你可知皇上这几日出宫之事,宫外可是发生大事?”
绿冉点点头,“听说南朝的军队卷土重来,这次势头凶猛, 快打到洛阳城下了。”
“南朝?怎么我一直没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讶然,这么大事宫中无一人担心。
“南军必败,”绿冉一脸的不屑,“娘娘,听说南军这次依旧不过七千人,一路打来损兵折将,剩下不到几千人,能有什么作为,别的不说,洛阳城的守卫就数万。”
我低了头,也放下心来,这么说元子攸此次是要借助打败南军的声望,彻底摆脱父亲军力的牵制吗。这北海王倒是为元子攸送上一份大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