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发生,我深深呼吸,看着珠子反射出的幽蓝之光,带着些深不可测的嘲讽,似是在讽刺我的慌乱。
临阵不惧,是父亲教导兵士的道理,我自幼知晓,此际虽心惊,却还是有条不紊的拆了珠钗,重新挽了发鬓,让一切恢复如新。
比以往更加仔细的检查了身上的衣着,我方才在椅上站起,给自己倒了杯水,自斟自酌。
“娘娘,”绿冉神色慌张的步入屋内,脸上犹自带了些尚未干透的泪痕,“娘娘,高大人快不行了。”
我手一垂,茶杯落于桌上,翻向一侧,水珠四溅,我猛然起身,“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绿冉愁眉不展的哭着,“听尚公公说,高大人和皇上探讨流民之事,不知怎的竟然说到大将军,高大人不知说了什么话,皇上勃然大怒,就令人杖责高大人一百下。奴婢记得,灵太后在的时候,就有不少宫人受杖责,别说一百下,有人连五十都熬不过去。”
她神色惶急,我也心惊肉跳。抛开那层若隐若现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高欢是父亲的人,是我在京城的依仗,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管。经过这许多变故,我已经深深知道,父亲才是我在宫中,才是我在这朝廷的风暴中免于责难的护身符。
我断然不会任人宰割,若是没了这护身符,我必定也会被人瞧不起,甚至处处低人一头,就算要斗,也不会再有斗的资本。
事到临头,我才把事情看得更加清楚,也才明白自己保护自己的心是如此强烈。就算要死,也要体面的死,断不会任由人欺负了去,就算当今皇上若是有意为难,我也必然想法应对。我想明白此事,猛然起身,“随本宫去看看。”
我步履匆匆,走到太极殿,老远就看见宫人拿着行刑的工具,高欢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我恼怒,远远的就高声喝止,“给本宫住手。”
元子攸这般明目张胆,也太过瞧不起我尔朱家的人了。他往日言犹在耳,要针对我尔朱家族,还誓言终有一日了结父亲性命。
这就开始下刀了吗?
我吩咐绿冉,“你护着高大人,”狠狠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太监,厉声说着,“好好照应高大人,若是有不测,我要你陪葬。”
小太监许是头次见我如此疾言厉色,呆愣当场,不知如何应对,我见高欢身下已是血迹斑斑,忙喝道,“还不去请太医。”
小太监唯唯诺诺,怯声说着,“这,皇上没有吩咐……”我打断他,“皇上并不曾吩咐你打死高大人,对吗?现在是本宫命令你,马上去请太医,本宫即刻面见皇上,有任何事本宫担着,你还不快去。”
小太监唯唯诺诺,被我一番恐吓后,赶忙去请太医,我对绿冉示意,“你在这里照应着。”转身往太极殿方向走去。
我步步带了火气,到了太极殿门前却是头脑清明,无比镇定。是的,父亲就是我的靠山,我可以仰仗父亲胡作非为,我今日不为自己争取权益,一味忍气吞声,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
元子攸处处和父亲比对,若是一味的忍让,今日怕是高欢性命不保,而日后一旦元子攸羽翼丰满,又岂会放过我。想明白此事,我有些惭愧以往的忍让。
尚喜站在门侧,“娘娘,皇上吩咐了不许任何人入内。”
“本宫又岂是外人。”我沉声横眉看着尚喜,脚上步伐不停,轻提裙摆跨入大殿中。抬头刚好迎上元子攸不悦的眼色。
我趋前数步,微笑,眸中带着冰冷的镇定与沉静,“臣妾参见皇上,臣妾来此求皇上放过高大人,高大人在朝中本无官职,不过是父亲的谋士而已,登不得堂面,皇上若是不喜,还请念在他送皇上十万大军的份上,将他送回父亲身边。”
我沉着以对,既提了高欢相助皇上之事,又提了他的身份,又提了父亲的身份,想皇上三思。
元子攸冷哼一声,唇边扯起僵硬的笑意,“皇后此番是来威胁朕,还是对高欢本人余情尚在。”
“臣妾岂敢威胁皇上,我和高大人更是泛泛之交,因为父亲之便,见过寥寥数次,”我不徐不疾,缓缓道来,“只是高大人于臣妾有数次救命之恩,这是其一,其二,开国皇帝在世时,认天下民众评说,以改过扬善,高欢也可以说是一介平民,当日大禹治水,堵住不如疏导,方成为古之三圣,只有桀纣之流,才不听民意,臣妾深感皇上是明君,做事自然不会是非不明,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说完此话,我抬头凝目看着脸色扭曲的元子攸,他目上带了不满之色冷厉的看着我,“放肆,朕不过是责打一个口放厥词之人,皇后竟拿出桀纣之流来说教朕,大将军的家风就是教导女子如此冲撞夫君,顶撞帝王吗?”
“父亲教导臣妾,有理也要让人三分,天凉说话更要温暖,臣妾自打入宫,一直恪守本分,不曾逾矩,更是遵守皇帝亲自和臣妾说的协议,对后宫诸事事不临头,不闻不问不争不显,皇上如此英名,自是知晓。”
我打定注意,当日他能在元诩的宫中安插眼线,老谋深算,今日更是在朝堂与宫中布满眼线,只是不当面点破罢了。
“皇后,”他沉声说道,神色越发不悦,眉间布满皱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若是朕今日就要将高欢斩杀,这也是帝王之令,你又能如何。”
“臣妾不敢如何,”我抬眸扬眉,“只是自此之后,臣妾知晓皇上是一个昏君,和元诩的软弱无能比,没有什么分别。”
“你!”他大怒,猛然拍向桌子,几张奏折跌落地面,微眯的眸子露出危险的意味和冲天的恼怒,“皇后,你可知,刚才的言语,朕可以将你废黜,迁入冷宫。”
“若是说实话要被打入冷宫,臣妾愿意承受这罪名,”我亦冷笑,不服输的看向元子攸,“倒是皇上,杀了高欢,废了臣妾,怕是要杀尽万民才能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
“好,你这是逼朕废了你。”他紧接着恼怒的出口。
我知他不能,抬了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他若是有胆气废我,我还是要赞他一番,可江山和尊严孰轻孰重,他比我还要知晓,我就赌,赌他放不下这个江山,赌他不敢废我。
他果然不言语,良久方才缓和了气息,叹息一声,语气中竟带了无比的忧伤,他声音低沉,似是在感慨,“皇后,朕是天子,是一国之主,朕原本想忙过这阵,平定了叛乱,日后诚心代你,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不为所动,不带感情的回话,“臣妾多谢皇上,只是今日从皇上口中得知,皇上原来一直未曾诚心待臣妾,臣妾自打和皇上达成口头协议,对于后宫的是非真假都不曾关心,只求皇上记得那句,互不干预,两相平安,高欢是在宫外保护本宫之人,本宫重之,还请皇上高抬贵手,看在臣妾听话的份上,绕了高欢一命。”
“你……”他言语中带了懊恼和无奈,又带了些霸气,“皇后既是明白,互不干预,方能两相平安,皇后更是不应对朕的决策来指手画脚,更是不应来太极殿和朕这般说话。”
他语气中颇有缓和之意,却恼我没顾忌他帝王的颜面,我双膝跪下,施以大礼,“请皇上饶恕高欢,请皇上饶恕臣妾冲撞之罪。”
堂上久久不言,我亦不语,就那么低头跪着,非要争出个因果。
他再次叹息,“你起吧,朕准奏。”
我当下起身,他又道,“皇后,大将军是国之栋梁,皇后自然也是明事理的,朕刚才生气,只是恼怒皇后,入了大殿竟不问朕缘何罚了高欢,句句指责朕,朕真是伤心不已。”
我一愣,内心百感交集,经他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不妥之处,见他目带感伤和审视的看向我,我目光犹疑,看向别处,微微屈身施礼,“是臣妾的错,臣妾一时心急,臣妾知错。”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皇后就不想知道高大人说了什么才被杖责吗?
“皇上请说。”他如步步引导般,定要我知晓今日的缘由。
“高大人说,如今流民四起,以朕之军力还需仰仗大将军,若是大将军不予出兵,不仅葛荣残留的旧部东山再起,怕是北海王的所谓义军也会死灰复燃,说朕如今的军力不过是小儿科,不足以成事。”
料想高欢不至于说话如此直接,可经元子攸口道出,高欢所言确实有贬低元子攸之意。
“皇上英明,皇上三万大军已经让濮阳的武皇兵败如山倒,如今葛荣旧部更是皇上手下败将,南方数千人马远道而来,更不会是皇上对手,”我先把好话说尽,转而又替高欢辩解,“只是,高大人心细,料想他对皇上必是一片忠心,所谓忠言逆耳,是以才如此劝皇上。流民虽军力不强,但世上之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哼。”他再次恼怒,“朕的十万大军,就算不曾装备,一人踩踏一脚,岂会怕了区区数千人,皇后。”他见我不信任他,不由得皱了眉,“今日事作罢,你回吧”
“是。”我款款起身,他答应饶恕高欢,此事就作罢,无谓无用的争吵。只是,今日我才明白他对尔朱家的避及之心是如此强烈。
我带着既喜又忧的心情回了宣光殿,绿冉拿着我的令牌,护送高欢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