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过后,我和元子攸各生了嫌隙,彼此不再往来,他连面上功夫也懒得做,自此不踏入宣光殿一步,于我倒是没有大碍。
绿冉隔山差五的出去打听着宫外的事情,得知最近又镇压了一批流民,也得知父亲自动请缨去镇压蒙古山东一带的流民,元子攸忙于应付信阳濮阳一带的小股流民,也就准奏了。
高欢自那日出宫后,休养了一个月方才下床,又闭门不见客,说是得了破伤风要更好的休养。我虽有担忧,却心知他体质不至如此,定是不想见客,才百般推脱。可他不见客之后的心思,却不是我能猜到了。
已然错过两次牡丹,今秋的菊花更是在诸事繁忙中给遗忘在脑后,春去秋来,时日匆匆,酷暑寒冬,不知不觉中院中的叶子已经落了一地,一呼一吸间,已然换了新颜。
那日一早,困顿的不想起床,待听绿冉说外面下了很厚的雪,一脚踏出,雪可以堆积到膝盖处,我来了兴趣,兴致盎然的穿了冬天的袄子,笼了袖套,穿上齐膝的马靴,嚷嚷着要在殿中玩雪。可殿中之雪早已被清扫干净,推开宣光殿的大门,一队队的太监正卖力清扫着永巷的积雪,莹白色的光芒在日光下闪耀,晃的人眼晕。
永巷的那头,一个明媚的轿辇晃悠悠的经过,一串铜铃声留下清脆的余音,我知晓那是李珍儿,她朝我这边瞥了一眼,上下不屑的打量一番,轻哼一声,高傲的扭过头去,身上的红色大氅与白雪相映,如雪中红梅,风情万种。
我回过头,遗憾的看着绿冉,面带爽朗的笑容,“好可惜,看不了雪了。”
“这雪,终究是比不得草原上的雪”,绿冉在一侧出声安慰,“洛阳天干气寒,娘娘还是回屋躲着,别着凉了。”
草原,草原,我抬头望去,长长的永巷,望不到头的宫殿,如牢笼般将人困顿。我却不是金丝雀,有人能顾我念我护我安好。
我转身入屋,在暖炉旁坐了,“高大人最近可还是一直闭门不出。”
“正是。”绿冉沏好茶,搁置我一侧的小桌上,点点绿意在水上逐渐摊开,施展着柔和的姿态,杯上水汽氤氲,透过水汽我看到绿冉同样担忧的脸。
“你喜欢高大人?”我出其不意的问,果然看到绿冉脸上突然羞红的脸色。
“不曾,娘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绿冉倒茶的手一抖,几滴茶叶顺着茶杯而去,她轻轻拭去,透过雾气,她看我的眼光带着慌乱。
“我只是想,我在宫中日子越发难以维系,怕是不日之后,皇上势力壮大,这皇后的座位总要被人取代,我无可逃避,而你,却还有好多路可走,若是可以,就及早出宫,寻个安稳的人嫁了。”我细细思量着,为自己最亲近的人寻找着后路。
绿冉讶然抬头,呆愣的看着我,转瞬间双眼注满泪水,充满感动的看着我,语带哽咽,“娘娘,这……,”她用力擦干泪水,悄声低语,“娘娘放心,高大人曾说过,一定会护佑娘娘平安,娘娘不可再多想,徒增自己忧愁。绿冉,一定会陪着娘娘。”
她话说的极为自信,带着誓言一般,信誓旦旦,不容否定,我被她鼓舞,柔和一笑,“绿冉,多谢你。”
相视一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坚定的守护,与对抗困境的顽强心意。
“绿冉,改天你还是去尚宫局再取些绣品过来,我打发时日也好,这日子空了总是忍不住东想西想,”自那日元子攸来之后,我在也没绣过,自己对他从来都隔了一层不信任,对他的种种举动,本能的去怀疑。
如今,这层怀疑没有消失,这层不信任还停留在原地,只是我想我没必要在那么紧张的去盯着一件事。我总是太过紧张的渴望得到他的笑脸,渴望和他和解,为将来忧心忡忡,而时至今日,两人隔着几重宫墙不再说话,结局不好也不坏,最坏,也不过是头点地。
达摩祖师说:“不谋其前,不虑其后,不恋当今。”方逍遥。每念及此,我对今日之时局倒也释然。
令下人在宫殿一角做了个秋千,又令人找来大一些的绣品,这样的绣品我可以绣很久很久,从日出到日落,我特意选了些看着复杂,需要精工制作,繁复浩大的绣品。
如此这般,这日子变的有滋味多了,只有在暗夜降临之时,方才感到重重深宫的冷意。
绿冉不时和我说着宫外的情形,她从不曾停歇了和宫外的联络,元子攸也依旧默许着这种行为,我虽然兴致了了,却依旧可以从中听出端倪,除了南边的濮阳,北边的蒙古,如今西边的天水也在发生流民起义。堂兄尔朱兆就被派平定西北之乱。
尔朱家越大的荣耀,就越能带来我现在的平安,也更会带来日后的灾难。
我每日只是细细听绿冉道来,自己从不插嘴,更是不予置评。有些事,知道就好,用不着评说。
绿冉说的无趣,也来打量我的绣品,一看之下,大为赞叹,“娘娘这绣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雀鸟的神态栩栩如生,那房屋的屋檐放佛真的泛出光来。”
我无言的笑笑,她夸大的赞叹之词。我手下不曾停止,如今一个月的时光而已,我才绣了不到三分之一,越绣越觉得心里安静,下手也越发稳当。
绿冉见我还是不说话,搬了板凳在我对面坐了,“娘娘,听说今年冬日皇上打算重开皇家围场狩猎,到时候文武百官,后宫嫔妃有武艺者皆可上阵,娘娘到时候可要上前露一手,让他们知晓娘娘草原儿女的厉害。”
我淡淡一笑,扯了扯有些发皱的绣品,不感兴趣的回应,“我不会,就不去了。”
“娘娘,”绿冉有些气馁,“您这是怎么了,自打那日为了高大人和皇上不知说了什么,回来就和皇上冷战,若是大将军知道, 必定心疼……”
“不要让父亲知道。”我冷然看向绿冉,眉心微颦,“后宫之事一概不许传到父亲耳中。”
“可是,”绿冉有几分嗫嚅,“奴婢也只是想让娘娘在宫中开心,如今闷闷不乐可是因为皇上对娘娘你不理不睬。”
“不是,”我摇摇头,“他不理我,我如今反而是踏实多了。”
绿冉不解的看向我。
“希望越多,失望总会越多,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日后很多事情还会有转机,把彼此维系的太紧,并不是什么好事。”自那日之事后,我方醒悟,帝王有帝王的尊严,独到的看法和至高无上的权威,迎风而上者也许会被摧拉枯朽,而逆风躲避者兴许会有一丝生机。
元子攸不是元诩,我那一日突然看到他的执着对应了自我,傲气对应了狂妄。那些规劝的话,绝不应出自他心中认可的敌方之口。
我能做的,就是远离他的猜疑,避免一切使他仇恨之处。于我,于高欢,于尔朱家族,都是好事。
而私心处,我是不想再给高欢带来麻烦,他闭门不出,想来是打扫以及杖责之事,极大的损了他的尊严。
“绿冉,高大人这几日可还是闭门不出?”我终是忍不住,出言相询。
“高大人去了晋阳,已经去了好几日了。”绿冉露出了然的表情,“娘娘无需担心,大人说了,只去数日,随后就回。”
“哦。”我垂了首,看着眼前的绣品,他去晋阳,不知是面对父亲的责问,为何给了皇帝十万士兵,又或者是在朝堂那番说父亲是枭雄的话传了出去,他得经受父亲的责难。
“娘娘,”绿冉见我脸色不好,说起高欢脸色又再次黯然,出声相劝,“娘娘,您在宣光殿都呆了两个月了, 不如今天出去走走。”
我浅笑摇头。
“今儿外面是大雪天,那些嫔妃们必定躲在屋内不想出门,奴婢想这样清静的日子最适合咱们娘娘出去散心了,决不会被打扰,娘娘你看可好。”绿冉想起往日我选择阴天出行的事,特选了一个下雪天来引起我的兴趣。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元诩,那个独宠一个女子一生的男人,也是这样的日子才会出来赏景,我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好吧。我也刚好欣赏一下洛阳城的雪景。”
“好,”绿冉见说动我,欢天喜地的去拿大氅,穿戴整齐,我们方才出门。
往雪晴宫方向,必定无人。一路上,偌大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倒是不冷,只是不小心会被迷了眼。我把宽大的帽子扶上头,挡住漫天的雪的帷幕。待到了雪晴宫,四下无人,视野开阔,心情跟着爽朗起来。
我看天上的流云变幻着不同的颜色,突然想起冬日的草原,没有雪只有微风的冬日,我会去放风筝,风筝很自由,在天空自由翱翔。
“绿冉,回宣光殿,拿来风筝。”
风筝不一刻就拿来,我们在空旷处放起风筝,绿色的风筝飞舞在漫天的雪花中,越升越高,我高高的仰起头,心情大好,哈哈大笑。
脚底踩中一块绵软,我回头一看,眸中瞬间一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