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将军发疯了,疯的有些突然,又有些莫名其妙。
在他发疯之前,连离与一众奸细被押送着,浩浩荡荡地向王都大云城进发。
千将军对押送的武卒们吩咐道:“一定、一定要将这些奸细连人带物,一起送到上将军云木白的府上。”
晚饭时分,往常的千树叶总会对下人们一阵谩骂,这似乎已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也成为了下人们的一种习惯。
而如今却有所不同,千将军竟变得温和如水,这让下人们极不适应。
不久,下人们又有了新的发现,千将军不仅晚饭时没有发火,而且在早饭时、中饭时都没有发火,写公文时也没有发火,更衣时也没有发火,睡觉前还没有发火。
不只是没有发火,有几次他竟然还朝着下人们露出了温润的微笑。
下人们感到不妙。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千将军开始眼神空洞、浑浑噩噩起来,再也没有往日那沉稳、霸气的派头。
大夫来了,是同州城最好的大夫。
大夫又走了。
按照大夫的说法,千将军得的是离魂症,没有办法医治。
消息传得很快。虎卫营的武卒们对千将军的病有另一种看法,他们觉得,千将军不应该与那个叫连离的奸细纠缠过甚,那小子从饶山出来,说不定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何况,天雷竟击他不死,此事定有妖异。
饶山中的通冥幽鬼吸噬人的精气,看来并不是胡说。
还好,那个叫连离的小子被送往大云城去了,否则,谁知道还要出什么乱子。
鱼师爷也失踪了。
有传言说,鱼师爷看到了千将军的地魂脱离肉身向北方去了,于是便追了上去,说是要把千将军的离魂带回来。
他这一追,却也不知道追到了哪里,隔了这么些天,再也没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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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连离昏倒在千树叶的营帐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曲无尽的声音悠然响起,只听他叹了口气,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何至于如此莽撞!”
连离定了定神,回道:“我只道要杀他个措手不及,未料到老狐狸太过狡猾,竟然给我布下陷阱。”
“便是没有这个陷阱,你也极难杀他,你丹池内的火行元气已渗入真气之中,正游走于你的经脉之中,经脉如此脆弱,这火元真气虽然微弱,却也超出了经脉的承受极限。”
连离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我晕倒是因为体内火元之故?”
“也亏你晕倒的及时,若是再由着你任意妄为,真气穿透脏腑经脉,终将落得个暴毙身亡。”
连离骇然,道:“连打架也不可以吗?”
曲无尽道:“我早与你说过,眼下理应存心养性,怎可与人争斗?更不可好勇斗狠。”
以连离的心性,从来都是睚眦必报,曲无尽所说的什么存心养性,便是在任何时候都要忍气吞声,连多生一份气也不行,这……岂不是太难为自己了。
好比千将军和碗奴儿设下圈套,栽赃陷害自己是奸细,难道就此承认?
他们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
若是别人要杀自己,难道也引颈就戮?
连离苦笑着暗自摇头。
曲无尽看出连离心有不甘,语重心长道:“这叫做锋芒内敛,自古成大事者,大多都是这般。”
连离听得不甚明了,问道:“锋芒内敛?”
曲无尽道:“正是,你戾气太重,所谓刚过必折,不是长寿之相。正要多加修炼。”
连离颓然道:“我只是有仇必报,不想枉受冤屈,未必便是戾气太重。”
“世间之事,本是弱肉强食,多少人生受了冤枉、屈辱,只能忍气吞声。那些居高位的强者,比厉鬼更让人害怕百倍,你若不忍受,怕是只有一死。不然,也没那么多人千方百计要做强者。”
曲无尽将生前、连同死后的经验总结开来,一句一句地说于连离听。
连离对这来之不易的经验之谈嗤之以鼻,道:“我等生来自由,为何要受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随意凌辱?为何这世间之人不能和睦共处,非要分个你死我活?”
曲无尽非但毫不生气,反而有些赞许,道:“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是坏事,但世间事,有世间法。即便你他日得了机缘,比强者更强,你不欺辱别人,从此也不再受人欺辱,但你无论如何也阻不了这世间有别的冤屈出现。”
连离喟然道:“我原本在逍遥谷中常有烦恼,抱怨过谷中的人不好相处,如今比起来,那里真称得上是世外仙地。”
“多说无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定要保重身体,气息稳固之前,千万莫要再与人争斗。”
连离经历过真气冲突时的痛楚,对曲无尽的话并不怀疑,只是心中有千般不甘,曲无尽苦口婆心,百般劝导,连离心中也是暗自感激。见他如此说,自己再不好说什么。
连离满心以为会再次遇见千将军,那张令人厌极的脸一遍一遍浮现在眼前。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他将会如何处置自己?毒打,折磨还是直接杀掉?
出乎意料的,连离的眼睛再次睁开时,自己已经离开同州城三十多里了,早已见不到千将军的踪影。
囚车列成一队,晃晃悠悠,随着车身的颠簸,车上的硬木一次次抵在连离的脖子上,使得脖子青紫相间,渗出道道血痕。
身上的锁链明显比之前沉重了许多。
前后皆是不太宽阔的山道,道旁树木凋零,空气里是落叶腐烂的气息。
秋日的阳光并不毒辣,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押送囚车的武卒约莫有四五十人,如长蛇般行在山道之中,颇具阵仗。
连离举目望去,人群中竟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是去哪里?”
身旁的一名武卒抬头看了看他,懒洋洋道:“小子,你总算醒了,你有福了,咱这是去王都大云城。”
连离心中纳罕,道:“王都?带我去那里做什么?”
那武卒连眼皮也懒得抬,道:“做什么?去做大官呗,那可是王都,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