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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我们之间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的青草绿,石公馆又一次重新弥漫着草清香。1937年,过了旧历年的新年后,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太阳晒在房脊的积雪上,中午时雪水就如雨滴一样沿着房檐流下来,同时发出潺渐的声响。

马路上都是污泥,似乎刚刚下过雨一样。石公馆里来了两个日本人,想和石崇合作一些生意。石崇考虑了几天,还是婉言谢绝了,这两年来,他的生意发展的很快,现在上海有三大富豪鼎峙,但基本上谁也不妨碍谁。三个人里,他和裴智中都算是很年轻的了,以前倒没想过,这小子还有点本事。

早晨起来,他穿着厚厚的睡袍走到窗口,今天的天气不错,路上的雪全都干了,空气也很好,虽然刚进入春天,寒气还没有完全的消退。但今天确实让人心旷神怡。他往下看了看,锦瑟坐在躺椅上看着书。?

时间过的真够快的,她在他身边都有两年多了,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她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了。

锦瑟在躺椅上闭上了眼,手上的力气一松,书掉在了草地上,她震了一下,却懒得去捡。

石崇只穿着睡袍下来,捡起那本书,又坐到她旁边,喝了口她冲泡的碧螺春,“怎么看上这种书了?什么轮回转世的?你信这东西?”

锦瑟睁开眼,坐直了身体:“随便翻翻的。”

她不想让他再问下去,就先发制人的开口:“今天不出去?”

“出去。你跟我上来帮我找点东西。”

进了主卧室,她问:“找什么东西?你要在楼下吃早饭吗?”她打开衣柜,拿出长衫和西裤。石崇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突然说:“你收拾东西去杭州,明天让韩妈陪你一起走。”

锦瑟一愣,放下衣服看向他。他仍然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的样子。她几乎要怀疑刚才的那句话是不是她自己的幻觉了。

锦瑟沉寂了一会儿,说:“好。”

石崇睁开眼看她:“你放心,那边有石川在,你会住的很安全的。”

锦瑟曾经看到一篇文章上写,杭州女孩敏感,但这种敏感是清淡温雅的,而不是爆发性的时强时弱的那一种。当你感性的触须伸到生活的细节上,突然被刺了一下或是冰了一下,换成北方的女孩也许会哎哟叫一声,但杭州的女孩却仍然试探着、适应着,或许一开始就不会贸然被刺。这种轻轻的感觉就是这样长久而连绵,同所有的对杭州的感觉一样,清淡稳雅四字足矣。

她相信,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一个杭州女孩子,再加上从小修习茶艺,使得她更加了解杭州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当然,她指的是七十年后的那个杭州。

锦瑟站在断桥上看着这一池碧水的西子湖,终于,自己又来到了这个地方,尽管这里和她曾经熟悉的杭州有所差异,她还是觉得亲切。

西湖景致六条桥,一枝杨柳一枝桃。西湖的风景,最盛为春日,而湖上之盛,更在六桥和断桥两地,而此时,岸上的柳树正发芽,淡淡的影子在湖水里摇曳着,轻盈的春风吹拂着她身上绿底碎花的绣花旗袍,下摆随风徐徐飘动着。

在这晨光初露时,她漫步在断桥上看着苏堤的春晓,这里锦绣依然,长虹卧波,连接着南山北山,给西湖增递了一道妩媚的风景线,在她步移景异的同时,领略着西湖的明艳本色,她知道,再过几天,柳丝全绿时,这里就柳桃夹岸,湖面如镜,映照妙影,无限柔情,当清风徐徐吹来,柳丝舒卷飘忽,那时她再置身堤上,才是更加的勾魂、销魂……

远远的看见韩妈往这边过来,她迎了过去,她已经出来有好一会儿了。她们两人走在巷子里,就见巷子里是黛瓦粉墙,卵石铺路,曲径蜿蜒,在绵延数百米的街道上,有童真的小孩子们在套圈子、抛沙包,都玩得不亦乐乎。她带着笑走过他们,快进门时,韩妈小声说:“刚才石先生问你出去做什么?”

锦瑟停下脚步,看她:“他是在盯着我吗?”

在杭州,她们住的是石川的房子,最初的时候,她还以为是石崇厌倦了自己把她送给了石川,但住过来都有一个月了,石川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有时在院子里碰到了,他也只是冷淡地点一下头而已。

所以她慢慢地松了戒心,每天都出来走走。

“好像就是随口问问的,不太认真的样子。”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迈进院子里,直接上了二楼,这里是纯中国式的庭院,窗格都雕镂地颇细,有一种私家园林的感觉,厅堂和住房全部用楠木制成,置身于中,都可以闻到淡淡的楠木幽香……

小巷深深细雨飘。

“你还要出去啊?外面下雨呢!”韩妈追出来问她。

“嗯。”锦瑟撑开青油伞,回头看了韩妈一会儿,才说,“我要去一趟灵隐寺的。”

“等雨停了再去吧。”

她却是神秘地一笑,“我想现在去。”

外面下着霏霏的细雨,但仍阻挡不住她上山的决心。雨丝斜打在她身上,引起了一种润泽、轻松的感觉。细雨中,山上的古刹庄严,幽然而静,让她的心情也不由得庄重起来,升起了一股敬畏。

灵隐寺在西湖的西面,群山中背靠北高峰,面临飞来峰,周围竹密林深,溪浅泉清,环境十分幽静,岁月流逝,它在西湖的群山秀水中,晨钟暮鼓,香烟袅袅,是中国佛教禅宗的一个名刹。

进入灵隐寺,迎接人的是一堵赭红色的照墙,墙上"咫尺西天"四个大字赫然入目,过了这堵墙就到了佛围世界了。

锦瑟在门前的石经幢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呼吸,走进去,寺内古木参天,茂密的树中林立着佛像,透出一种和谐庄严的宗教气氛。

她撑着伞一直走到气势雄伟的大雄宝殿,抬头看着高大辉煌的殿宇,这是一座单层重檐三叠建筑,琉璃瓦顶。她拾阶而上,殿内正面便是一尊香樟木雕刻而成的释伽牟尼坐像,金光四射,闪耀夺目。

锦瑟虔诚地走到大殿中央,首先合掌,跪下身来,右手放在蒲团的中央,左手再放置右手前方,右手再向前,收掌、翻掌,头放在两手之间,对着佛像行头面接足礼。站起来时,反方向依次起来,对着佛像恭敬地十指并拢,双掌合十。

然后炷香礼敬,用两手的食指、中指夹住香的末端,拇指顶住香的底下,将香举到眉间,闭上眼睛默默祈盼,祁盼心愿能了,最后将香插入香炉里,往后退了两步,再次对着佛像合掌,弯腰,两手呈抄手方式,再起身结手印举到眉尖。

退出大殿后,锦瑟又来到飞来峰的半腰处,那有一座翠微亭。细细的雨丝给天地撒下一层清辉,使天地朦胧而美妙,肃静而且神奇,那日,同样是下着这样的细雨,她与父亲如往常一样来此品悟茶道,当她将冲泡好的龙井茶递与父亲手中之时,他们突然看见她的手在慢慢消失,茶杯跌落在了地上,她惊恐地看向父亲,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锦瑟把油伞立于一旁,然后坐下来,开始静心地摆放起茶具,还有刚刚和寺中僧人求来的虎跑泉水。

灵台上--燃起星星微火,黯黯地低头膜拜。

问:“来从何处来?去向何方去?

这无收束的尘寰,可有众生归路?”

空华影落,万籁无声,隐隐地涌现了:

是宝盖珠幢,是金身法相。

“只为问来从何处来?去向何方去?

“这轮转的尘寰,便没了众生归路!”

“世界上,来路便是归途,归途也成来路。”

……

她不停地念着冰心的《迎神曲》,期望着能有奇迹出现。那天,就是在这个亭子里,就是在这样的季节,就是这样的细雨中,她和父亲一同上山拜佛,然后冲泡西湖龙井。父亲在车水马龙的闹市里有着一家茶楼,外面人世浮华,而堂室内却别有洞天福地,烹茶长叙,竟夜不眠,于茶间安享人生况味--其实在各种国粹都发扬光大的时代里,大街小巷,以茶入名的茶馆越来越多,像他们这样富丽堂皇,奢华深遮的茶楼确实是十分抢眼,但是,却少有咏茶、品茶的真正意韵,许多的商贾大款、风流名士,之所以青睐茶楼,其意却不在茶上,为的只是附庸风雅罢了,父亲置身于其中,似乎闻得出丝丝功利与虚浮的游离,所以有的时候,父亲宁愿带着她到山上来,在清溪和松涛之中品尝清茶。只是没有想到,父亲有感而发,随意念出冰心的这段话,不过是想应和这千年古刹的幽静,她却听见一声碎响,手中的玻璃杯摔在了地上,她惊恐地看见自己的手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她再看向父亲,他急切地跑过来想要抓住她,但他的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她脑中一片空白,再次清醒时,全身都是湿漉漉的,她痛苦地咳出水来,意识到自己是落水了,然后又发现自己变成了小时侯的模样。

她害怕、震惊,但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就只能在这个时空里努力生存,想让自己还有活着见到家人的机会。

今天,命运把她安排到了这里,她只想改变这个状况。十几年的骨肉分离,仅仅是牵肠挂肚就足以让人难受了。

锦瑟再次吸口气,把龙井茶拿出来,投入到透明的玻璃杯里,用凤凰三点头的手法使水壶下倾上提反复三次,茶叶在杯中随着水势上下翻动着。她举起玻璃杯,观察着茶汤和茶叶的变化。

汤色清澈明亮,茶叶嫩绿,匀齐成朵,芽芽直立,栩栩如生,可是……她还是站在这里,没有消失……

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的眼睛开始禁不住的模糊起来,一种深沉的绝望包围着她

等她哭累了,再抬头时竟看见有一人站在面前。

她看着他,慢慢站了起来,一时忘了反应。

石川看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了两道的纸,伸手交给了她。

锦瑟慢慢地打开那张纸,眼睛却一直疑惑地看着他,很长时间后才低下头去看,一眼就惊住了,那竟然是一张电脑打印纸!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爱如生命般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似月色寂寞

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一场梦爱是生命的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目光比月色寂寞

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锦瑟睁大眼睛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无意识地张嘴:“为什么……”

石川叹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跟我来吧。”

幽幽古刹千年钟,穿越了几千年的时间,依然在人们的耳边回响着。

石川将锦瑟领进了一间禅房中,一位身着海青的大师面容安详、宁静的站在门前等待着。她看着他慢慢走近,只觉得很舒服、很自在、很清凉,让人感到一种舒服感。

石川双手合十,微低着头喊:“大师,讨扰了。”然后对锦瑟介绍,“这位是法玄大师。大师一向深居简出、精究佛法,从不轻易见客,今日为你破例。”

锦瑟带着真挚的崇敬,对大师双手合十礼拜,这位大师的一言一行,都是那样的从容、平静、安详,脸上洋溢着圣洁的光辉。她感觉到,事情的真相应该就在于此地。

法玄大师将手伸向木质的桌椅:“两位施主,请坐下说话。”他拿过木碗,用虎跑水冲泡了三碗龙井茶,自己也做到椅子上,上身保持正直,放掌于双腿上,等茶水静置了三分钟后,伸手相请,说,“请二位施主品茶。”

石川端起木碗喝了一口,抬头对大师说:“香。”

法玄大师对他包容一笑,什么也不说。

锦瑟暂先压下心中的所有疑问,端起那年代久远的木碗,置于鼻下,龙井茶清香持久的如兰香气开始徐徐飘入她的嗅觉范围,让人心旷神怡。她再看向木碗之中,汤色清澈明亮,叶底嫩绿,茶叶匀齐成朵,芽芽直立,栩栩如生。

她诚心微笑,轻啜了一口含在嘴里,吸气,使茶汤在口中翻滚流动,让茶汤与舌根、舌尖、舌面和舌侧的味蕾都充分接触,然后再慢慢送入喉中,顿时觉得沁人心脾,齿颊留香。

法玄大师一直微笑看她。

她对他抱以一笑:“好茶。”

大师缓缓点头:“施主对茶道很是精通。”

锦瑟知道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她放下木碗:“家父一生都在修行茶道,后来开办了一家茶业公司,教授茶艺,售卖各类茶具和茶叶。晚辈自小耳濡目染的学习了一些,不敢在大师面前卖弄。”

法玄大师和缓道:“施主自谦了,请略讲心得,贫僧亦想一听。”

锦瑟低头一笑,然后如实地说:“既然如此,那晚辈就斗胆说上几句了。茶文化一向是世界文化丛中的一朵奇葩。茶道,就是品茗的方法和意境,通过饮茶来陶冶情操、修身养性,把思想升华到富有哲理的境界。中国茶道,则是以修行得道为宗旨的一门饮茶艺术,目的就是借助饮茶艺术来修炼身心、体悟大道,提升自己的人生境界,而我们佛教禅宗就是强调禅茶一味,以茶助禅、以茶礼佛,在从茶中体味苦寂的同时也在茶道中注入了佛理禅机。”

法玄大师还是一笑:“施主不够诚实,言语之中有所保留。”

石川微微偏头,凑近她小声地说:“在大师面前不可以有隐藏之心。”

她静默着,然后牵动嘴角一下,“不是存心隐瞒自己所知,而是若在这佛门净地说些其他教门的教义,恐有谤佛之嫌,怕……惹了大师的清净。”

法玄大师仍是一笑:“贫僧在此寺中修行,不受世俗尘埃的污染,无违背佛教教义的言行思想,自性心中清净。施主尽可直说无妨。”

锦瑟拿起木碗,再啜甘露,然后毫无挂碍地道:“在古代,几乎每一个文化、思想领域都与茶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政治家那里,茶是提倡清廉、对抗奢侈之风的工具;在词赋家那里,茶是引发思维以助诗兴的手段;在道家眼中,茶又是帮助自己进入虚静状态的必需之法;在佛家看来,茶更是禅定入静的必备之物了。所以中国的茶道是吸收了儒、道、佛三家的思想精华,却一而不可。儒家是以茶励志,借茶沟通人际关系,积极入世;道家则为我们提供了崇尚自然、崇尚朴素、崇尚真的美学理念和重生、贵生、养生的思想。我无意在其中做出高低的比对,只是单就茶道的产生来说,道家的学说确实是为茶人的茶道注入了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树立的茶道的灵魂,使茶人达到了独有的'乐天'境界。”

法玄大师含笑看着她,安详和缓地道:“能够不受时空的阻碍,与施主这样谈经论道,确是人生一大幸事。依贫僧来看,施主的自性得天独厚,离得道已经不远,何不抛除一切宿业障重,澄心修行入道?”

她叹口气:“晚辈只恨自身痴愚,灭不了贪嗔痴三毒,无法远离烦恼之本。”

禅房外钟声骤响,法玄大师安静下来,诚心默念着,等睁开眼时,看着锦瑟说,“那贫僧也只能对施主再道一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了。”他说得很缓慢,一字一顿。

锦瑟丝毫没有动心,只说:“苦海不是海,岸也不是岸,回的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头,晚辈只能在尘世中轮回受苦而已。”

石川静默着,拿起木碗喝了一口茶水。

法玄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后说:“非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既是因这位石川施主思念的巨深而引至于到此处,却又与另一位石施主是宿昔有缘,来此地经历此劫,体验到了世间无常的苦,是更应该感受到修行佛法的可贵才是。人为什么痛苦?是有贪、有嗔、有痴、有散乱、有昏沉、有愚痴而引起,这都是痛苦的来源。要选择佛法,精进地去修,慢慢地静下来。平静了,轻安了,达到了定。那时,你眼睛看到、耳朵听到、鼻子嗅到、舌头尝到、身体触到的,都不会再动摇到你,因为清净的心,是很坚强的。”

她看一眼默默喝茶的石川,转回头来,对大师道:“晚辈有幸,曾与家父论过此事。而晚辈自己认为,修行佛法的人无外乎就是为了达到寂空涅槃的究竟法门。可是,佛乃觉性,是可悟不可求,非人人都能做到,也非是念几句阿弥陀佛可得的。”

法玄大师看看他们两个,然后微笑,缓缓地说:“既然佛将你们渡到了贫僧面前,那就是要贫僧来渡你们。涅槃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种感受、一种状态、一种境界,就是指的当我们的内心没有苦、很寂静的时候。好比现在,你们在此静坐,将心专注于贫僧所说的真理,心就平静,没有烦恼,这已是在体验涅槃。”

锦瑟与石川对视一眼,又再看向法玄大师。石川问:“是这么简单吗?”

“是。你们现在都进入了短暂的涅槃。我们每个人都经验过贪、嗔、痴的苦,每个人也都经验过没有贪、嗔、痴的涅槃,不然每个人就都是已经心智发狂了。”

石川又问:“大师是要我们出家,皈依佛门吗?”

法玄大师缓缓摇头:“不一定要出家。什么都可以修行,喝茶可以修行,看书可以修行,听也可以修行,吃东西也可以修行,说话也可以修行,都可使你的涅槃一直地延续、一直地延续……因为世间的一切都是靠不住的,能靠的只有内心的安详、宁静,这种寂静就是涅槃。人生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寂静、不苦的状态与感受。”

石川用心地体验着,低下头,沉迷于思考。

法玄大师又看向了锦瑟:“施主应该已经想到了自己为何会来到此世的原因。石崇,西晋人,初为修武令,累迁至侍中,后出为荆州刺史,以劫掠客商至巨富,与贵戚王伦等争为奢靡。曾与王恺斗富,以蜡代薪,作锦步障五十里,王恺虽得武帝支持,仍不能敌。八王之乱时,与齐王结党,为赵王伦所杀。施主与晋朝这个石崇宿昔有缘,前世未有结果,今生来续。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世界上所有的事物的发生、存在与消失,都是有其原因与条件的,都是从因缘而生,也从因缘而灭。”

锦瑟平静地看着法玄大师,问:“可是,前世的绿珠已经以生命来结束这段情缘了,我为什么还要来到这里重走一遍相似的人生?”

大师只是包容地看着她:“真的结束了吗?只是前世之绿珠一厢情愿的做法,难道前世之石崇就甘心让自己心爱的人这样死去?”

“心爱的人?”锦瑟嘴角一勾,显示出了嘲讽,“那样的一个男人有心吗?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石崇和绿珠的事情被人们当成了一个流芳千古的凄美爱情故事来传颂,可是谁又知道这里面的真相?石崇这个人是长袖善舞、精于钻营,但他行事却是极端的心狠手辣、残忍狠毒,原系世家子弟,承祖先余荫,任荆州刺史,本就狂妄放恣惯了,再加上开府荆州时,他常派爪牙假扮强盗,劫杀过往客商,掠其钱财,数年之间,就成巨富,卸任以后,他在洛阳城郊耗费巨资筑亭台楼阁,栽种奇花异草,名之金谷园,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可那金碧辉煌的金谷园里,却处处都是杀人场啊!他把家里的豢养的侍妾当屏风用不算,还用来当痰盂用,他每次吐痰时,都让婢女用嘴来接着,和朋友做宴饮酒喝酒时,让美姬来劝酒助兴,若有来客不饮,便令人斩杀美姬,曾经有人坚持不饮,他就为此连斩三女——”她看着平静无波的法玄大师问,“这样的一个男人,您认为他会有怜香惜玉的心?”

石川看着她脸上的讽刺和深深的绝望,可以看出上一世的她生活得很痛苦,但他还是止不住开口替石崇辩护:“他若不是真心爱绿珠,为什么当孙秀向他索要绿珠时,他不肯献出,这才导致了他的杀身之祸,而且,绿珠也以死来报答他的深情了——”

“那也只不过是个故事罢了,谁能知道当时的真相了?”锦瑟看着石川问,“你没有站在我们身边,你怎么知道当时的情况?你只知道书上写的东西?书上怎么写的?”她轻微惨笑一下,“书上写,八王之乱后,晋室衰微,诸王弄权,赵王司马伦当政时期,以孙秀为谋臣,而孙秀听说绿珠能歌善舞、美慧无双,于是派人向石崇乞请割爱相赠。当时孙秀权势熏天,但石崇以绿珠为自己所至爱,断难割舍,便拒绝。孙秀怀恨在心,向司马伦进谗,于是司马伦以石崇勾结南王司马允为由,派兵前来收捕。石崇正在饮酒作乐,甲士进来,他对绿珠说:‘我今为尔得罪。’绿珠泣曰:‘当效死于君前。’便投楼而死——”

想起那一幕,锦瑟的眼睛里不禁有了湿意,“可这都只是故事罢了,你们只要稍微一想当时的时局,就应该知道我说这句话是什么样的心情?在那时,一个当主子的跟一个婢女身份的人说,为了你,我得罪人了,你怎么办呢……我除了回答这句话,还能说什么?石崇这样的豪霸之人,就真的能让我再活下去了?其实他这么说时,也就是暗示我自裁而已。”

石川皱眉,真猜不出这里面有这么多的曲折,但他还是相信这里面有真情的:“以石崇的智慧,当然不会不清楚拒绝孙秀是很危险的,但他还是为了绿珠拒绝了,而且明显的,他也预料到了孙秀的报复。”

锦瑟低头,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湿意,收拾刚刚失控的心情,淡漠的说:“石崇是个怎样骄傲的男人?何况他当时正是气盛之年,敢于和皇亲国戚斗富,敢于劝酒杀人,面子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他拒绝孙秀的索取,为的也就是男人的面子,他一向威风惯了,他石崇的女人,你要我就给?怎么可能?他喜欢我?自然是喜欢的,可说白了,也就是喜欢罢了,简而言之,是好色而已,如果我是丑八怪,他还会喜欢吗?当初他奉使交趾,途经白州,见有数女在草地上翩翩起舞,有感于心,返回时特地赶到白州双角山,以明珠十斛,聘得数女,其中最善歌舞、艳丽出众者便是我了,等回洛阳后,他转任三骑常侍的闲职,日以宴饮为乐,更谱曲编舞来专心调教我,我聪慧、善解人意,曲意承欢,使得他如痴如醉,在众多姬妾之中,在那一段时间内,让他专宠了我,可这些又能代表什么,哪一天有比我更出色的姬妾出现了,我不也是要落个失宠的下场?若不是因为拒绝孙秀,他获罪而死,历史又会是什么样子?当然会有更多美貌的姬妾走进他的生活里,绿珠,一直不过是个一时的过客罢了……”

法玄大师一直是沉默的,听着锦瑟和石川之间的对峙,看着那张硬纸上的内容——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看着你抱着我目光比月色寂寞,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想着诗僧贯休在看到一朵茶花飘坠时,变联想到了绿珠的坠楼,就写道:风裁日染开仙囿,百花色死猩血谬。今朝一朵坠阶前,应有看人怨孙秀。

绿珠的悲剧,确实应该归罪于孙秀此人的,而石崇的死,却是早已注定的了,当年他为荆州使时,掠杀过往富商,宴请时无故斩杀行酒美人,这样行事的人,又怎么会有善终?不过若不是绿珠,石崇也不会死得那么快而已。所以今世的石崇比过去收敛了许多,知道玩物丧志、玩人丧德的道理,也知道隐藏锋芒的重要,尽管他已经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但还是敏锐地吸取了教训。

至于对绿珠的感情,也不可能是完全没有真心的,毕竟俗世中,痴男怨女的,哪有完全无情之人?

法玄大师才开口问锦瑟:“其实,你心里是高兴这样的结局吧?在石崇还对你用情的时候,你们两个都死去,你可以不必看到他去拥抱别的女人的那一天。”

锦瑟沉默着,怎么说都无所谓了,她现在只想知道自己怎么样才能回去,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大师冲她和善一笑:“你觉得自己能把这一世石崇撇下就走?如果能这么简单,你就不会来到这一世了。”

锦瑟惊讶地看着法玄大师:“可是,我不属于这里啊!”

大师微微一笑:“佛学讲的是随缘,不执着。所以佛法的生活,就是要我们不要太执着、计较,要随缘自适,随分做事,随理说话,随遇而安,随人相处,随心自在……施主还是放宽心留下来的好,至于是身在过去世、现在世,还是未来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师起身为她斟茶,神色极为平静地道:“其实时间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你不用想尽办法的回去,你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你不知道吗?”

锦瑟看了一眼同样疑惑的石川,再看向法玄大师,喃喃问:“我不懂……”

石川也看向大师,等着他的回答。

大师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门口,站在门槛上反问道:“你说,我现在是进来呢,还是出去呢?”

石川看着大师,略有领悟,迟疑地说:“大师的意思是说,锦瑟正在路上?是说……来路便是归途,归途也就是来路?”

法玄大师朝他颔首:“这轮转的尘寰,本就如此而已。”

而锦瑟,还是不明白的看着他们,等她和和石川走在下山的路上,她的心里还是想着大师的那些话,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石川为锦瑟撑着伞,突然开口:“当初我刚刚得知莲芸的死讯,伤心至极就跑到林隐寺来,想出家为僧,遇见了法玄大师,他把那张纸交给我,说这是未来之物,要我好好替石崇保管着,直到今天,我才算弄清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们走在雨中,锦瑟一句话都不说。直到下了山,她才开口:“你领悟了大师那句话的意思?我该怎么样找到回家的路?”

石川停下脚步,看着她,无奈地说:“要让你失望了,我也是只抓到一点头绪而已,但说不清这里面的玄机。”

上海素有"东方不夜城"的美称。每当夜幕降临,各家舞厅的霓虹灯此亮彼暗地闪烁起来,入口处极其性感的红歌星巨幅照片总是特别的醒目,她们都是姿色出众、声线优美,吸引着舞客们的进入。那个叫韩临江的女歌星最近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不过今天她没有在舞厅里,而是和石崇来到大华饭店里参加宴会。

在陪法国领事跳过舞后,她端着酒杯来到石崇身边,“不去跳舞吗?”

石崇把酒杯夹在手里,脸上显出微笑:“我想就在这里站会儿,我不太喜欢跳舞。”说着,就是坐到沙发上,而韩小姐又凑了过来,“石先生应该知道,我今天是拒绝了裴老板的邀请跟您出来的,我可能会就此得罪了他。您知道,裴老板一直对我很在意。”

石崇高高地擎着玻璃杯,向里看着,透过玻璃,这个女人穿着杏黄色的旗袍,很娇艳,在一举步、一抬手、一转眼、一掠鬓中都展现着满满的风情,难怪裴智中会这么动心了。

他将玻璃杯凑近嘴边,笑道:“那你就更应该清楚我这两个月接近你的目的了。”

她笑着:“我明白您和裴老板有过一些不愉快,过去的事我也听过一些,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石崇微笑着:“你说话很注意分寸。”

“我实在是不理解,佘沁珠怎么会放弃您而选裴智中呢?您是这么有风度的一个人。”

石崇却道:“我要是真有风度怎么还会在你和裴智中之间作梗呢。我是个很小心眼的人。”

韩临江笑道:“不,您应该这样做,来证明您比他强百倍。”

石崇抿着嘴喝了一口酒,一个人微笑。看着这张绝色的脸,却想起了锦瑟在共舞台的包厢里为了气沁珠时而给他的粲然一笑。

他举着酒杯,目光在酒杯边搜寻,任一些突来的思绪在杯底悄悄地沉淀,然后仰头饮尽那杯酒。

他看向这个女人:“韩小姐做了许多的比较和挣扎吧?”

她自信地笑着:“不。我很坚定我的选择。”

石崇把酒杯放下,“但很抱歉,我并不想破坏你和裴老板之间的好事,我只是想和韩小姐认识一下而已。”

韩临江止住了笑,若有所思:“……难道石先生心里有别人了?”

石崇也不辩驳,只道:“不早了,我送韩小姐回去。”在车上,他突然开口,“你不用失望,我想裴老板对你有兴趣,原本只是想把你包养起来,做一件装饰品吧?你应该不会甘心是不是?”

他看向她:“我可以帮你。你是个聪明人,今天我会放消息出去,说我向你求婚了,但你没有同意。可以吗?”

韩临江沉静了一会儿,露出笑容:“那就太谢谢石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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