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蒙伏在她身上，不再继续。所有的一切，似乎不过是为了逼迫她的妥协而做。他本不欲对她怎样。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可已让她肝胆俱碎，心凉得厉害。前尘往事再经一遭的可怕。他不觉得，她却恍若自地狱走一回。他伏在她身上，自然能够切实感受到她的战栗恐惧。忽然有些懊悔，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是怎样的性情，他比谁都要明白。正待要开口，却听到她发抖的嗓音。
她说：“就当我还你，从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当下便把许西蒙几乎要吐出的字眼生生逼了回去。
他罩着她的眼眸一下子暗下来，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他冷森森的问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不轻不重，但显而易见的威胁、震怒。白乔荞便看了他，他的影像透到她的眼睛里都是模糊的。那晚，她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时，见到的，他的脸，也是模糊的。许西蒙，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第一个爱上，也是最后爱上的男人。哪怕他们能亲密到额颈交缠，他们也始终不能为对方妥协。她摆脱不了白家父女二十年的恩情，他更摆脱不掉他出身便背上的沉重包袱。他们其实一直都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从来不该奢望能在一起的。她觉得他残忍，他恐怕怨恨她更多。白乔荞亦知道，她不该去置喙的，不该去插足他做的事。他有他的立场和坚持，而陆似君既然卷进了卢志森所说的权利纠纷的游戏，生或死，旁人都爱莫能助了。可为什么那个能决定他生死的人非要是许西蒙不可？她接受不了，她做不到袖手旁观。那个人，是曾给了她黑暗无关里唯一光线的人，是支撑她一直走下去的人，她几乎要嫁给他……不管？怎么能不去管？哪怕那个人不是许西蒙，她也会拼了命去求他，求他放陆似君一命，哪怕，要她的命也是能够的……不是太过看重某个人，而是，从来，她就不觉得自己的性命有多重要。草芥，她一直觉得自己便是那草芥，所以能够随意被丢弃，亲生的父亲不要她，母亲丢下她，养父不在意她，她有什么重要的？她白乔荞有什么重要的？
“我说，我会接受肖容华的好意，出国照顾爸爸。至于陆似君……”她别开了看他的眼睛，落在旁边靠枕上，“你想怎样，就怎样。”捏在一侧的拳握紧，她知道他有多痛。她从不怀疑，他是不是不够爱她。就是因为知道，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肆无忌惮？这个词跳进脑子里，白乔荞慌了一下，闭上的眼睛惊慌睁开，果然撞到他受伤的一双眼眸。忽然就觉得失措，嘴唇阖动着想要收回刚刚的话，可到底，一条人命的重量压下来……她咬了一次唇，硬是逼着自己与他相视。看到他眼里越来越多浓重的黑，越来越深的失望，越来越重的伤，白乔荞觉得自己也要死过去了。她既然是知道不是不爱的，又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纯粹想要救陆似君吗？还是，当真心甘情愿走出他给的世界，去往注定无光的生活？还是，她根本就是在试探，试探他到底有多爱她，究竟，他能为她做到哪一步，她的一生流离孤单，她的不安全感太甚，她……她只是想要完整牢固的一份爱，不必担心失去，不必害怕流失……不，她的内心竟然藏着这么多可怕又折磨人的念头……
“西……”她张了张嘴，想要喊他的名字，可一个字才从舌尖滚出，便生生停在了唇间。
“出国？然后呢？和肖容华双宿双栖？还是为你以前的未婚夫守一辈子寡？”他忽然出声，，将她用尽力气的犹豫尽逼了回去。发凉的口吻，似乎连他那过近而扑散在她脸上的呼吸都是冷的，许西蒙脸上浮着浓浓的一层阴色，他勾起了唇，露出渗人的笑，“我真是小看了你，乔荞。”
最后两字喊得亲昵，可带着的是怎样的讥讽？戳到她骨子，扎得她皮肉生疼。他这模样，像是回到当初，他强抓了她去，一点儿暖都没有。冷得就像十二月里的冰，单单是望着她，她就要被冻伤一般。她在他眼睛里看不到自己。心慌，更甚了。白乔荞唇上发了白，直直的望着他，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但她没有办法阻止。就好像明知道任由事情继续下去，她会得到她想到的，也一定会失去她拥有的，可她没有办法喊停。只能僵在那里，听他说：“我会放了陆似君，可是你，休想再离开。谁也别想，你谁也别想！”
“你不是最怕一个人？”他忽然笑了笑，露出极可怕的神情。白乔荞一凛，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拿过搁在床边的一枚戒指，开窗丢了出去。这里是十二楼，底下是草坪花坛，戒指在空中划出道弧线，瞬间不见。
“等孩子生下来我会带走，我要你这辈子都一个人过。”说完，不等白乔荞醒神，他开了门出去。
“孩子”，那两个字不亚于她当时见到白露活生生站在眼前的震撼。她，她的孩子？她有，他们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平坦的腹部，长吸了口气，还未来得及笑，眼泪先一步扑簌簌掉落下来。
白乔荞觉得自己全身都轻飘飘的不着力，好像整个儿都是虚的。孩子……她蓦然睁大眼睛，望着关实的门板，突然从床上冲下去，绊到被子的边沿，跌着坐到地上……她做了什么？她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想要爬起来，无论如何都起不来，她心慌得厉害，痛得厉害，她不知道自己有孩子了，她真的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她不会去赌，哪怕再想要救陆似君，哪怕再忐忑不安，她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去赌……她的孩子，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
匍倒在地，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