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承受不住而只能依靠哭泣来发泄的时候。忽然想到他为什么会对第一次见到她哭时那样印象深刻,原来,他亦曾经像她一样,那么压抑过。而她是不敢,他却是不愿。她怕,他是恨。
“爸,”他平复下来,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坐到椅子上,“我把她交给你,我也只信你这一次。”
“替我照顾好她。”
眼底有流光掠过,许兴邦低眸与他相视。他明白他在说什么。
许兴邦未再出声,面部线条冷峻紧绷,他开了门出去,留他一人在书房昏昏暗暗的灯光里。许西蒙抬手,掌心向下按在了眼皮上方。
很多年了,他一直试图忘记,不愿再记起。可稍稍一动,那画面就恍若昨天一般鲜明。祖母口中的鲜血,都吐在他那件酒红色的格子衬衫上,从此以后,他厌恶极了酒红色的格子衬衫。他衣柜的衬衫这么多年,只有单一的白。
父亲恋上好友的女同学,母亲与初恋藕断丝连,甚至生下孽种。他一直以为平静的家,一直以为不过是工作繁忙才难以常聚陪伴他的父母,原来是如此不堪。
他还记得那天他们争吵,终于说出“离婚”两字。祖母前去劝解,母亲和父亲扭打在一起,母亲坚持要走,父亲要她把离婚协议书签完再走,母亲不肯,说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个女人是小三,是她破坏了别人的家庭。父亲便说她恶毒,她出轨在先,竟还要将脏水泼到旁人身上。争吵扭打之间,祖母被母亲失手从楼梯上推下去,许西蒙永不能忘记那一幕,祖母的血都沾在他的衣衫上,已是说不出话来,还握着儿子儿媳的手,要他们好好过日子,千万不能离婚。
他们说,祖母是为了家族的脸面,为了许氏的名声。她不准他们离婚,是怕事情抖出来,玷污了许家这么多年的清誉。可许西蒙知道不是,她不要他们离婚,不过是因为他曾躲在她怀里害怕的问,他会不会成为没人要的孩子,会不会,偌大的许家大宅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父亲有父亲的家,母亲有母亲的家,而他,却有家胜于无家。
祖母是因为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恨着这个家里的所有人,更恨自己。
只是祖母,他永远不会忘记,祖母为保住他的这个家付出的努力。所以,再不愿回来,再不愿理会,他始终竭力保持着许家。如今,他更要保住他自己的家,他要给心上那人的承诺。
至于对父母这么多年的积恨,许西蒙将手拿了下来,闭着眼,当他爱上那一个人,才明白,父亲有父亲的情之所至,母亲,亦有她自己的情不自禁吧……
他不能原谅,但,已能释然。
窗外的雪下得大了起来,飞扬的一片一片,已然是鹅毛大雪。
灯光昏昏暗暗的照在窗玻璃上,窗帘未拉上,能见到那一瓣一瓣飘落在窗玻璃上的影子。很清晰。不多时,窗台上已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起来了。
这座城市很多年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雪,倾刻间就将整座城掩埋在了冰雪世界里。道路上的车子走得特别困难,和重伤难治、行将就木的病患一般。容光只能将车子停下来,走到外面来接兄长的电话。才接通,肖容华暴怒的嗓音就冲了过来,比交加的风雪更利。
“什么?乔荞姐不见了?我没有啊,见了你之后我就走了,现在还堵在路上呢!你等等,我看看……”
他赶紧走到车子后头,打开车厢……电话那头肖容华提高了嗓门在问,容光恍了下神,口中吐出白色气雾:“没有。是谁说她躲进我后车厢了?行了,哥你先别急,到你那儿的路就这么一条,又荒得厉害,我这还在路上,她要没人帮着,肯定走不远,我原路返回去找找。”
掐了电话,关上后车厢,容光小心打着方向,将车子往回。
隔着不远的电话亭后头,披了件宝红色羊绒大衣的白乔荞躲在后面,等车子开得够远,才小心踩着积雪走出来。下雪的天,太冷,她双手很快冻得起红,麻木。容光说得没错,这条路的确人烟稀少。住在那儿的人大多非富则贵,讨得就是个静,一路上连家像样的店也没有,只有她方才遇到的一座电话亭算是可以暂且避风雪的地方。可也是走过了的。
好则好在,路旁尽是大楝树。再怎么也能稍稍挡掉一些冷风。暂且这样宽慰自己,脸上被刮得生藤。乔荞靠了一棵树坐下,气息发喘。脑子里都是肖容华说的那些话话,翻来覆去的许西蒙要和白露结婚。像魔咒一样,占据了她整个脑海,整颗心。痛吗?太痛了,几乎麻木。她以为自己有多大方,原来竟抵不过一句“他要和别的女人结婚”。
她近来颇为安静,安静得肖容华以为她是不敢有逃走的想法了。雪这样大,院子里走路的过道堆起了难化的积雪,别墅里大多下人都忙着清理过道,看着她的人也松了懈,被唤去替容光停车。看守她的人便看了看佯装熟睡的她,没有防备的去了。白乔荞长吐了口气,呼进来的冰凉呛得她剧烈咳嗽。
有一大片雪花呛到喉咙口,一下子的冰凉,激得她浑身直抖。没有车子开过再留下去,只会更糟。她勉强支持着要站起来往前走,地上太过潮湿滑腻,险些摔倒,她惊恐不定的按住了腹部。身上一层冷汗,一层凉。也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是到了往城市中心的三岔口,她又累又冷,实在走不下去,望着前面一辆车子飞驰过来,竟然连挪步的力气都没有。便看着那刺眼的光直冲过来,好像她穿过去,也能到一个可达的彼岸。紧紧闭上双眼,等待巨大的冲击,彻骨的疼痛将她抛掷出去。那一刻,除了安静,除了会再度浮现他的面容,竟没有其他念头。
或许,人说生死之间最能看透自己的心,都是真的。她犹豫徘徊了这么久,最在意的,不过只剩下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