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
天将明。
余青已经习惯了走夜路。
他看着已经快要消失的那轮上古遗月,小心翼翼行走于无人的寂静小巷中,心平如镜。
那位白衣年轻人被那些山门修士追杀,所以他知道拿走了两个储物袋和一本剑经的自己,也可能会被盯上。
看来自己得多加注意了,可不能给那只知道那打铁的老光棍带来麻烦。
杀人越货当然不是余青本意,他这几天追踪那位白衣年轻人的行踪,最后趁危出手,是缘于一位在上私塾的小姑娘。
那位堪堪开灵的练气士偷了那小姑娘的一本书,但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余青便知道这其中大有玄机。
然后他追上了那黑衣练气士,从中知道了一位白衣年轻人的身份。
关于白山山,余青大有耳闻,他的名号可是遍及大庆王朝附近以及诸小国的山中修行江湖。
从宗门天才剑修变成山间凶狠野修,残忍可怕,杀人如麻。
余青清楚这位年轻人的行事风格,他知道小姑娘已经是那位年轻人的目标。余青也知道近段时间以来,大庆王朝的修行界里,已经被这位疯狂的年轻人凭一己之力弄得有些鸡犬不宁。
余青按照多年来的行事习惯,从那位偷书的黑衣人身上所知晓的其中片些信息,捕风捉影,落实于打听消息,又因此而追寻到了许多信息。
想到那位懂事机灵、没有上私塾之前整天粘着他要糖吃要听故事的白衣小姑娘成为了白山山的目标,他心中便下了决心。隐知有风险,但余青依旧透着许久未有的兴奋。
然后便有了今天晚上的守株待兔一般的袭杀。
余青的本命飞剑的快、狠、准可是被老十一亲口夸赞过的,“出如电腾,刹而便可杀之”。
所以一位受了重伤的知守巅峰剑修,纵然是天才,也没有办法躲过余青这样精心准备而出乎意料的隐秘偷袭。
余青因为白山山的出现,已经三天没有去打铁铺了。
不过老十一早也已经不管他,用那打铁老光棍的话来说,修行在个人,依照本意行可行之事,坏事厌事皆可平。
那便是与大道同行。
换句话说,就是自己爱干啥就干啥,他老十一不想管。
每个月份余青都会跟老十一请几天假,两人都已经习惯了,他大多时候会偷偷去接些私活赚钱,比如去那些小村降妖除魔,比如独自去杀一些害人的妖怪,又或者当个镖师护送一下大户人家的货物东西。
钱到用时方恨少,跟着老十一老老实实打铁,哪里有钱赚?
世间文字八万,唯有穷字最杀人啊。
余青有时候也偷偷去那城南之外的荒山野岭找些小妖怪练剑。杀坏人抓小妖,游山水寻宝物,与山神水神讲讲故事打打屁,又或者出出手过过招,这些事他都做过的。
不然整天打铁多无聊?又不打架,那他这辛苦修成的无通剑修还不成纸糊的了?
据余青了解所知,老十一打铁的技艺,在整个大庆王朝甚至流荧洲内真的是首屈一指的。少年的本命飞剑就是他花了整整一百天反复锤炼锻造出来的,最后他开灵境界炼化本命飞剑时,只花了半个时辰便成功了。
当他破入无通境界之时,更是瞬间能够打开窍穴温养本命飞剑。
老十一说,余青这炼化本命飞剑速度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之快,看来自己的锻造之道已经大有所成了,只是可惜了他这么多年来本命剑只给余青造了一把,要是还能给其他修行者锻造本命剑的话,说不定别人需要一刻钟就能炼化成功了,那可才是空前绝后的。
可是余青并不喜欢打铁,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没有天赋。倒是除了练剑修炼之外,他更喜欢看些阵法方面的书籍,他与南边群山里某个阵符之修的半吊子水神可是常常交流这方面的知识。
对于老十一的不要脸余青已经习惯了,就像他在那破屋里腌的酸菜明明多放盐了,还死不承认,还说吃得咸抵得渴。
所以他炒酸菜之时,也常常会不小心顺手放了一把盐,也没舍得多加水滤一下。
不过想来老十一也不会嫌弃的。
余青很喜欢行走于夜色之中,无论是每次往返打铁铺与住所破屋的那条十里荒旧小路之时,和老十一一起看天上那轮杯口大的上古遗月,又或者是一人偷偷溜出去看繁华的城里那火树银花不夜天,他都觉得只要是夜晚,就很让人安心。
月光照得很浅,余青想了很多。
无论是星耀月明,还是漆黑诡魅,晚上孤身一人,便总是那么静谧,从来不会有人打扰。
心中有静气,观夜亦安然。
……
……
白山山死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流荧洲修行界,但他引起的那道波澜却并没有因此消去。
因为没人知道是谁杀了他,而那南山剑经的真本也不知下落。只是有人在一座未曾触发的传送阵小楼之外发现了他的尸体,被人一击袭杀而亡,看起来是一位剑修所为,修为至少也是无通境界。
清风城的修行江湖顿时一片哗然。
倒是悬剑山此次前来的那位大师兄一句话未说,将那具白衣年轻人的尸体彻彻底底焚成了一片灰烬了之后,便带着山门里的那些师弟师妹打道回府。
之后悬剑山便放出了话,说那位击杀白山山之人,若是将南山剑经原本归还,悬剑山必将南山剑经的拓本送出,为本山门击杀叛宗之徒的功劳也可记于宗簿上,可以提出适当要求,悬剑山若能为之,必全力相助。
可是那人就像沉入水底的石头,未曾有半点风声,依旧没有出现。
……
……
柳心媚和李居坤是流霞宗的内门弟子,两位身着紫袍的神仙眷侣此时正走在清风城南城的小巷里。
他们的师兄在得知白山山已死,亲自去确认了尸体之后便与两人汇合。他看到受伤的少年少女,得知他们遇到了白山山之后,脸色很难看,直接骂了一句“废物”。
然后他就拂袖而去,独自离开清风城,一人先回了宗门。
他让两人先留在清风城养伤,有可能的话,试试看能不能找出那位杀死白山山的修行者,不然身上伤不好的话便不要回山上。
师兄走后,两人顿时脸色有些难看,没有丹药的话,两人所受的伤痊愈的话,至少得以月份计算。
“也不知道杀了那可恶的白山山之人到底是不是一位无通剑修,如果是的话,那可真是走了狗屎运。”李居坤抱着佩剑,隐隐感觉到胸口还残留的些许疼痛,想起那白山山讥讽自己时的模样时,余悸之下又觉得很是厌恼。
柳心媚眼中露出怨恨之色,她冷冷道:“说不定是某一位不要脸皮的山中修行前辈出的手,又或者其实是悬剑山的那位大师兄亲自击杀的,隐瞒着外人,只是不想让外人得了便宜而已。不过倒是便宜了那白山山,看了他的尸体,是被一击毙命,连金丹都碎了,死得真痛快。若是我,我一定要把他那好看的皮囊给剥下来,做个纪念,然后将他尸体拿去喂狗。”
一位美貌至极的少女说的话如此恶毒,少年却见怪不怪,哂笑道:“只能说说而已咯,所以我们甚至连受重伤的他都留不下来。”
少女捂着自己的肩头,眼中怨色更甚。
少年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想到白山山是一位阵修,居然提前做好了传送阵,如果没有那位不知名的剑修,说不定他现在早已经逃之夭夭了。到时候我们两个别想下山了,说不定哪天在宗门里都能给他偷偷杀死了。”
少女想起白山山说过的话,她脸色平静道:“死了就是死了,难道还能从地狱出来杀我们?他早年因为天资绝艳,在悬剑山是有一盏放了魂魄的本命灯,但是叛宗之后,那灯早就被悬剑山给灭了,还让他跌了一境,没想到他依旧能这么快到了知守境,还差一步便能够成为金丹剑修。不过天才又怎样?终究还是死了。”
少年看着小巷,隐隐约约听到了书声琅琅,他心情变得有些愉悦:“他叛出悬剑山的缘由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他的的确确没有与其他宗门有联系,本命灯那么花费神仙钱的东西,除了当年的白山山和现在雪天门的李渊江,一个宗门许多代的年轻一辈都没有一个,甚至那位悬剑山当代大师兄都没有。所以那白山山只能是死透了。”
少女柳心媚听到“李渊江”这个名字,有些幸灾乐祸道:“没想到这位雪天门的小祖宗居然独自偷偷一人下山,更是没有宗门强者跟随,直接被那白山山给砍了,真是浪费了一盏起死回生的本命灯。”
少年笑道:“人生无常,但是就算这样,若是李渊江能够克服死过一次的心魔,那他的未来也不是你我能比的。”
少女闷闷不乐道:“人比人,气死人。”
然后她看到了一位身着白衣的小姑娘从小巷里跑了过来,顿时眼睛一亮。
她抱着那把剑坊佩剑,轻轻拦在了那女孩身前,问道:“小妹妹,这么急要去干嘛?”
那小姑娘看见有人挡在路上,有些不开心。她皱着眉头焦急道:“我上课迟到了,先生要生气了。”
少女听着不远处的书声,笑容如花,问道:“你在这附近的私塾读书?”
小姑娘有些焦急,她连忙点头回答:“是的是的,姐姐你让开一下,我真的很急很急的。”
少女笑着侧开身子,让开道路。白衣小姑娘连忙跑了过去,她不知道这位好看的姐姐为什么要拦住她,不过她也没有想太多,因为现在先生肯定已经生气,自己又要挨罚了。
看着白衣小姑娘跑进了一处小院,少年李居坤点头说道:“是一块修行的好苗子。”
少女柳心媚说道:“师兄正在生我们的气,如果此番找不到那杀了白山山的修行者,我们就不能回山,就没有丹药和灵气洞府修养,我们受的伤也不能那么快痊愈。即使找不到那人,但我们带着这小女孩上山,说不定便能得到一些上好的疗伤丹药。”
李居坤看着那私塾小院门口,又朝着四周看查了一遍,然后点头说道:“嗯,这事先不急,得先看看。”
……
……
余青在回到了小巷里的打铁铺里,看到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依旧在打铁,不过不是他天天锻造的那些铁剑。
老十一看到少年进门后,眉头一挑问道:“终于舍得回来啦?怎么样,有大收获?”
余青呵了一声:“没啥神仙钱,市井铜板也没一个。两个袋子,就拿了两本破书和一些符箓,还有一些挺有趣的面皮。”
老十一失望不已,他放下锤子,转头问道:“是不是拿错袋子了?”
余青闷闷道:“我都搜遍了,就俩。那白山山花费了大量神仙钱来布置那个传送阵,他的储物袋穷一点儿我能理解。但他身上的另一个储物袋应该是他抢来的,可也没啥钱,就一本破书。这年头,咋都就这么穷呢?”
老十一叹了口气,揉揉眼睛,然后又问道:“那另一本破书是啥?”
余青回答说道:“是关于符箓的秘籍,好像还挺珍贵的,但我又看不懂,也不好卖出去,拿来烧了吧。”
老十一哎了一声,连忙说道:“太浪费了,现在卖不出去不代表以后不行,留着留着。”
他想了想又道:“那储物袋你自己也有,这两个就拿去黑市买了,这东西可价值不菲呢。”
余青呵了一声:“我的东西我自己有打算,你就不用瞎操心了。”
然后余青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看着火炉里的那把通红的铁锹,哟了一声:“老十一有单子了啊,今晚去南市买个烧鸡怎么样?”
老十一连忙一脸正经地摇头摆手道:“那可不行,家里的酸菜还没有吃完呢。”
余青讥笑道:“那今晚多放盐?吃着肯定够过瘾,能送好几碗大米饭了!”
老十一怒骂道:“你小子上次是不是故意的!糟蹋我的酸菜!”
余青哈哈大笑,然后他忽然低下声音问道:“怎么样,外面那些人没有人来吧?”
老十一看了看门外,然后也拉了一个椅子坐下,他说道:“你可真是个人才,就这样把几个宗门和大庆珠帘人的必得之物拿了,还杀了那个白山山?他们倒是没找来,只不过好像还有人在这城里活动。”
余青翻白眼道:“那白山山杀人如麻,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也就是捡了个漏,顺便拿了那本剑经,顺手为之,就当作替天行道吧。”
老十一挪了挪椅子,看着布衣少年问道:“你咋知道他是一位阵修,会布置传送阵准备逃走?”
余青开始跟中年男子说了这三天他干了什么。
“我偶然路过阵石店时,看到有一位白衣年轻人从其中出来,我观其气息,知道他不是一位普通修行者,很有可能是哪个山门的天才弟子。可是我对于各个山门前来清风城的年轻修行者,早已经摸清了底细,知道他并不是山门弟子。所以他便可能是大庆珠帘人或者是那位白山山。所以后来我故意隔了一天才去店里旁击侧敲地问老板,昨天什么时候什么人买了什么阵石材料。我是修行阵法之道五年有余的三境阵修,自然知道那位白衣年轻人所买的那些珍贵材料就是一个传送阵的必须之物,所以他就是那位整个流荧洲有名天才白山山了。”
“我当天就在整个清风城里寻找传送阵所需的聚灵之地,第二天偷偷去那赶去那城西小楼的时候,远远地看到白山山重伤而逃,我没敢多留,便又急速奔驰去聚灵之地守株待兔,用我本命剑最擅长的方式埋伏偷袭他。被我盯上了,他不死也得死啰。”
老十一竖起大拇指啧啧道:“厉害的厉害的。”
余青忽然道:“那小妮子这两天都来找我了?她的书我之前也给找回来了,和那白山山有关,也因为这样我才知道一些事,之后顺藤摸瓜去了城西,才能看到那白山山重伤而逃。”
老十一想起那位白衣小姑娘,说道:“是的,她这几天不见你,老闷得慌了。”
余青笑道:“那等下她来我再把书还给她吧。”
白衣小姑娘周记鱼上了一天的私塾,一散学便直接跑去回家必经之路的打铁铺。
她一看到那布衣少年此时终于坐在门口上,稚嫩小巧的脸蛋便乐开了花,连忙问道:“青哥儿,这两天你到底去哪了?”
布衣少年抬眼看向小姑娘,笑嘻嘻回答道:“我去给小记鱼找回书了。”他将那本被偷走的黑色书籍拿了出来,在小姑娘眼前使劲儿地晃了晃。
小姑娘周记鱼顿时惊讶不已,随后又乐得宛如一抹春色,她问道:“青哥儿怎么知道我的书不见了?又去哪里找到的?书不见了以后,我可是伤心了好一阵子,那本书是娘亲硬塞给我拿着,说是养魂养身子啥的,我听不懂。丢了之后我都不敢跟娘亲说,怕被她骂。”
余青把那本书递给了小姑娘,笑道:“我是偶然遇到那人正在偷东西,当然是把偷书者狠狠揍了一顿,然后把书抢回来啦。”
小姑娘接过书,竖起大拇指然后雀跃道:“厉害的厉害的!”
这时她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今天我去学塾迟到了,被先生留下罚念诗文十遍,出来时已经晚了一刻钟,我怕娘亲担心我,所以我得先回家了。等明天我再来找你,给你们带个烧鸡,顺便再听听你怎么把那盗书贼揍了的故事!我先走啦,青哥儿,再见!”
又朝着打铁铺里大声喊道:“十一伯伯,再见!”
余青乐呵呵点头。
在火炉旁打铁的老十一头也不转,但他听到明儿小姑娘要带烧鸡过来,便咧嘴笑道:“小记鱼再见!”
小姑娘乐得笑靥如花,行似疾风,风风火火地跑远了。